老夫人松了口气,又笑道:“以前总给你们俩热牛奶喝,现在倒是忘了。”
应该是很小时候的事情,边菱只有些模糊的记忆,只记得边风怜爱喝甜的,总要外婆给她加糖。
自从去年换了新药,她的记忆力似乎受了很大影响,好多过去的事情都要回忆好一会儿。即便想起来,也会缺漏细节。
边菱把牛奶拿着暖手,老夫人又说起别的。
“你外公和我说,你爸爸在相看从家的那个孩子。”
两家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只差正式说定了。
老夫人伸手摸摸边菱的鬓发,目光慈爱:“乖宝,你实话告诉外婆,你喜不喜欢他?”
边菱愣了一下。
在她的婚姻中,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年前边寒让她和从柏接触,培养感情。即便是异国,他也会不厌其烦地跑回来,就为了和边菱吃一顿饭。
他在德国的时候,还不知怎么讨得了沈棉的喜欢。
能让一向反对包办婚姻的母亲都松了口,怪不得边寒敢告诉沈言正。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完美的联姻对象。
不过喜不喜欢……
边菱看着外婆仍然澄澈清明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喜欢就最好了。”老夫人笑了。
“过几天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哎呀我的乖囡囡,还是要嫁人了。”
有母亲的前车之鉴,老夫人既不希望外孙女自由恋爱,同时也担心边菱在被安排的婚姻中是不情愿的。
她太怜爱这个孩子,甚至超过自己的女儿,总希望事事替她安排妥当,生怕边菱受任何的委屈。
“你好好的,外婆就能放心了。”
老夫人疼惜地摸着她的脸。
她的人生就是这样,所走的每一步都已经有安排指引。或是利益驱使,或是真心爱怜,边菱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听从。
毕竟他们总是对的。
这就是边菱从小到大听奉的准则。
杯子的温度让边菱的手心已经有些汗湿,她拿起来抿了一口。
微微温,很甜。
“张局来了电话。”
张局是h市的警察局长,从前受过沈家恩惠。
沈言正坐在沙发上,眉间神色有些不悦。
“查到那个孩子和春谭有关系。”
边风怜本来在摆弄茶几上的弥勒佛,闻言略有些诧异地抬头——偏偏就是她昨晚去的地方。
唐庭的安防是不太到位,顶多防得住小偷。但昨天那种日子,光是明面上都有几百个保镖,想在他们家院子里杀人抛尸,真不算件容易的事。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查越棘手,边寒一定会想尽办法撇清边家。
而这个春谭……
“不用担心,把我的外孙女扯到命案里,他边寒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老爷子嗤了一声。
他从前欣赏边寒的野心,也知道这人的不择手段。当时想着既然沈棉喜欢,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沈家也能给她托底。
谁也想不到,这些施恩与托举反而纵得边寒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几天就和菱菱一起住在这。”沈言正道。
边风怜刚要以工作为理由申请住外面,老爷子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又补充道:“边行的工作都推了,请假。”
“我是总监我请不了假。”边风怜立刻回道。
老爷子本就不喜欢她在边行工作,真怕这假一请,他会顺理成章把自己变成无业游民。
沈言正颇有些无奈地看她。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小时候分明是像沈棉的,怎么长大了以后越来越像边寒,怎么也找不出她母亲的影子了。
“菱菱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有什么矛盾你们就趁这次好好解决。”沈言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根本没把边风怜的理由放在眼里。
边风怜一听到这话就有些不耐烦。
解决解决,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他从不关心,就知道让她们解决。
也是,他们最宝贝的菱菱自然是不会做错的。
“我不想。”
沈言正继续道:“让你闹了那么久,也该够了。”
弥勒佛砸在红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
“没什么可解决的,我也不想见她。”
……
沈言正的态度,让她忽然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好像摆弄一件物品,不需要过问她的任何意见。
于是她脱口而出:
“恶心。”
边风怜站起来,瞥见边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梯边,手上还拿着空掉的玻璃杯。
她垂着眼,看着很无措。
沈言正已经有些怒意:“风怜,你过分了。”
又是这样。
她总是最可怜,最无辜。
“想解决也可以。”边风怜转过脸,定定地看着边菱,语调平静,“你让她开口跟我说声对不起。”
那场手术意外发生后,没有人敢提这件事。
哪怕……边菱是可以重新说话的,只是她不愿意开口。
毕竟她活下来已经够不容易了,再逼着她说话:谁都不忍心这样做。
——除了边风怜。
偏偏就是边风怜。
边菱闭了闭眼睛,心脏的钝痛再次清晰起来。
那个曾经边风怜纠结过无数次的,让她被步步逼问到无可奈何的,她始终无法跨越的——残疾。
“姐姐的嗓子没有坏,为什么不能说话了呢?”
小小的边风怜这样问母亲。
是啊,为什么呢?
边菱下意识后退,脚后跟磕在楼梯上,一下就撞红了。重心不稳,她抓住扶手才没让自己摔倒,杯子却脱手,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言正这才发现边菱在场。
看着两个孩子这样的场面,他心里一痛,出声呵斥:“边风怜!”
沈言正极少在家里发脾气,一时之间,边上的佣人都被吓得不敢动了。
空气中有了几秒钟的沉默。
边风怜的眼尾泛红,本该用来编织眼泪的悲伤却吞没在她的黑色瞳仁中,无影无踪。
这是个极其无理的要求。
首先她姐不可能开口说话,其次……边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遑论道歉。
可某个瞬间,边风怜真的想过:如果边菱亲口给她道歉了呢?
为六年前所发生的一切,为她自己的强硬和专横——说出一句“对不起”。
白日做梦。
况且,她们之间,真的只要一句道歉就能和解,就能回到从前吗?
不会的。
像是知道自己所求无果,边风怜低头笑了一声。
不会回到从前了。
……
见边风怜摔门而去,佣人才敢过去捡地上的杯子。
沈宅的大门是实木,要摔起来还真的需要点力气。
边风怜看着瘦,臂力还挺惊人。
边菱靠在扶手边,目光没什么着落点,脸上有种茫然的痛苦。
她下意识去抓镯子,却只摸到自己的手腕。
空落落的感觉让边菱一下子泄了气,泪珠滚落下来。
“带她上去休息。”沈言正吩咐完,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边菱有错在先,可是……他怎么忍心责怪这个病弱的孩子呢?
是不忍心,是偏心。
那是他女儿的头生女,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宝贝。
什么都要算清讨要的话,怎么做家人?
……………
h市,边瀛名下的小别墅里。
杜翰刚刚从警局出来,就被带到这里。
“这件事情为什么没通知我?”边瀛在客厅踱来踱去。
那个女孩子当晚出现在春谭这件事,他知道的居然比警察还晚。
边瀛越看杜翰越来气,恨不得把手上的手机砸过去。
杜翰脸色白得吓人,结巴着说:“我跟……跟二小姐说了……”
边瀛“呵”了一声。
“你的老板是边风怜吗?”
而且从监控上看,她当时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杜翰这个总经理居然能在边上干站着。
看着边瀛铁青的脸色,男人腿一软,就差跪下来。
“您的新婚,我不敢打扰……想着第二天再汇报……”
他怎么知道这些人居然真的会把她弄死,还……
“我只问你一句。”
边瀛伸出手,钳住他的下巴,眼神深得吓人。
“她在离开春谭之前,是活着的吗?”
杜翰立刻喊道:
“活着!”
“……是我亲自把人送走的,走之前还听到他们说‘怎么昏过去了’,她绝对活着!”
边瀛松开手,走到沙发前。
杜翰顺理成章跪下了。
面前的电视正在播放的,就是昨天晚上1号包厢的监控画面。
除了那个女孩,监控还拍到了三个人:为首的叫广景龙,经营着一家债券公司,另外两个是公司高层。
昨晚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
按理说,有了这段监控,摆平这件事再容易不过了。
但这样一来,春谭可能就保不住。
为了客人的**,春谭在明面上是没有在高级包厢设监控的,而这些画面是由隐藏监控拍下来的。
边寒还没有跟上面那位谈妥,警方施压过来,免不了要查春谭……
这种地方怎么经得起查?
边瀛捏了捏眉心。
如果今天早上边菱没有那么快报警,而是先通知他或者父亲,这件事情都不会那么复杂。
算了。
她一看就是被吓坏了,那里顾得上那么多。
边瀛虽然有些责怪边菱,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她开脱。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太太的电话打通了吗?”
助理摇头,举起手机:“这个电话也被拉黑了。”
“不接就算了,你把公关的邮件发给她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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