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傅问心爬上石柱顶端只用了二十分钟，但对傅问心而言，这二十分钟相当漫长。

找不到着力点、被石头割伤、手脚抽筋、力气用尽……他感受着自己的每寸肌肉、每次呼吸，调整着因乳酸堆积发痛发麻的部位，在一次次忐忑中巩固信心。

登顶的那刻，他眺望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感受到海纳百川、壁立千仞的从容与豪迈。

正是这种超然物外的体验让他一次次赴汤蹈火。

石林上方黑云压顶，远处却是亮的。傅问心调整角度，使镜头只能拍到黑云。坐姿、站姿、卧姿——主打一个随心。还幸运地拍到了片状闪电、线状闪电和带状闪电，更有地狱的风味。傅问心拍完就下撤，一落地就下起了小雨。他和吴垠在雨中穿行，又冷又畅快，就这么一路骑回了宾馆。

第二天他们去了雪山，选择的运动是滑雪。这里不是正规的滑雪场，有石头、悬崖以及雪崩的风险，但胜在人少景美，用来拍照最适合不过了。傅问心穿着黑色的天使服装，戴着不保暖也不防撞的头盔，长长呼了口气——要追求极致，又不能出错，一个失误就可能终身残疾，即使他身经百战也不免紧张。

寒风拂面，傅问心从高处滑下，滑雪板扬起阵阵飞雪，仿佛人在雪花间飞舞。一个起跳，傅问心在空中旋转，落地时稍有不稳，单手撑了地，拍出来比平稳着陆更具美感。

“天使”这一正面意象用黑色来表现有些奇怪，但傅问心为它赋予了完美的解释。

黑色代表了悲伤、痛苦、绝望等情绪，掀起的雪浪则代表飞翔的翅膀。内心绝望却坚持不懈，犹如天使在逆境中飞翔，这就是傅问心想表达的意思。

千华用环境的黑暗表达逆境，用自身的洁白和明亮表达心向光明，和傅问心互为补充。这组照片拍出来，黎迦又给傅问心转了五万，叮嘱他别泄露原片。

傅问心当然不会这么傻。他又不是爱炫耀的人。当他发现黎迦的意思是“拍照时避着人”，着实有些牙痒，但钱都收了，不照办不行，害得他在山上跑了几十公里。

“精灵”这个意象让人联想到山野。傅问心恰好喜欢跑酷，爬到树上拍了很多照片。但这样还不够，更深的意境是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千华采用的手法是利用落日和落日的倒影，用人的身影连接天地，表达得很隐晦。傅问心想直白一点，直接与动物合影，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找动物。

“狐狸，斑猫，山雀，蟒蛇，羚羊。”吴垠翻着照片认动物，看向累瘫在地的傅问心，“那些动物好喜欢爸爸。”

“嗯。”傅问心累得不想睁眼，“你可不能学爸爸，遇见野生动物跑远点。”

“为什么啊？”

“它们可能会咬你，或用爪子抓你。”傅问心叹了口气，坐起来，“明天我们去潜水，你就在岸上待着，千万别靠近岸边。”

“哦。”

傅问心拿出手机拨通黎迦的电话：“喂？你们上次拍照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记这么清楚，你脑子里有地图？”

“明天拍人鱼，我打算自由潜，为了保密一个人去。”

“靠，你这黑心的资本家，真不在意我的死活！”傅问心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黎叔叔说什么了？”吴垠一脸天真无邪。

“他让爸爸一个人下水，完全把爸爸的安危抛在脑后。真是气死我了。”傅问心一个高抬腿跨上车座，从车把上取下一个头盔扔给吴垠，“你以后千万别给这种人打工。”

“爸爸，你在给黎叔叔打工？”吴垠跨上了后座。

傅问心给自己戴好头盔：“没有，我和他是合作关系，但我收他的钱。”

“他为什么给你钱？”

“……”傅问心狠狠按下启动按钮，“因为爸爸穷。”

吴垠偷偷笑了。

“这还真有条路。”傅问心根据黎迦的指示拐进岔路，车辆的颠簸让他后悔没买辆越野车。到了湖边，傅问心不禁感叹湖水的清澈，是个拍照的好地点。随后试了试水温，热了热身，换上人鱼服装下水。

千华的人鱼向往天空，暗含着“人生不设限”“超越自己”的寓意。他则要潜入水底，在探索未知中克服恐惧。

自由潜的最大下潜深度是一百三十米，依然能看到些微光。傅问心不是专业的自由潜运动员，不能一下子潜到这个深度，只能慢慢增加。

这水真冷。身体的热量迅速流失。虽然不用担心有鳄鱼和蟒蛇等爬行动物，但听说高原湖泊里有食肉鱼，体型还很大。万一碰见了，傅问心就只能指望吴垠给他收尸。

“爸爸！你拍完了？”吴垠给游到岸边的傅问心递了瓶水。

傅问心一口气喝了半瓶，拧紧瓶盖还给他，“没拍完。熟悉熟悉场地。”

“水下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傅问心再次游向深水区。

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水生生物，而是密集的堆积物，像一座座低矮的石山。一些石山呈现出建筑物的轮廓，不知是古代遗迹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告诉吴垠是怕他好奇下水。这片水域还是很危险。傅问心看不到，但直觉告诉他尽快离开。

大部分深度在四十到六十米，最深处约有七十米。为了拍摄效果，傅问心前往最深的中心区域，下潜时出了意外，他的鼻腔和耳膜剧痛，伴随着轻微的氮麻醉和乳酸中毒反应。当他想上浮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能在水中呼吸。

一串串气泡随着他的呼吸浮向水面。他的耳鸣消失了，鼻腔不痛了，肌肉不酸了。他像鱼一样自由，他成了真正的人鱼。

是这片水域的原因吗？

傅问心不敢摘下潜水眼镜，又往前游了一段距离。等他完全确认自己确实可以在水下呼吸，便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摘了潜水眼镜。

岸上的吴垠打了个喷嚏，加快了电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