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一根烟抽完回来，离上课还有段时间。
他进座位时张前特意留心了，果然身上带着烟味。
由于三千米是个人神共愤的项目，每班都一样，历年是班主任、班长、体委等一起动员，才难得有人报名，有时候动员失败，有的班主任还会强制要求某个倒霉蛋参加，或者放弃这个项目。
而今年四班出来只张前，自告奋勇先敲定这一项，多少算个稀奇事。
周雯就挺惊讶的，她没忍住叭叭嘴儿：“张前也太秀了，居然报了三千米。”
高远旭个醋罐子浇出来的稻草精，能耐没两分，扯淡第一名。上次周雯因为张前脸红的事儿他还惦记，这当儿听周雯夸张前，再看她大眼睛扑灵闪光，心里又硌楞上。
高远旭带着酸气儿，竟然胡咧道：“我看张前是想给许雅青解围吧。”
“嗯？怎么说？”周雯听八卦来精神，双目炯炯盯着高远旭。
“就......”高远旭被看得心肝儿蹦，“许雅青不是在林既明这碰一鼻子灰么，他就主动提个项目，缓缓气氛。”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用跑三千米吧？”周雯突然拍一下桌子，“啊，对，三千米如果一直没人报，许雅青肯定头疼，还会拉着我一起头疼......”
周雯说着，看向张前。
“别多想，真没有。”张前笑笑，“我一直喜欢长跑，以前在乡下我就经常跑山路。”
“啊，这样啊。”周雯不好意思了，“抱歉啊张前，别怪我八卦。不过你这一解释，就不会有奇怪的传言了。”
“没事儿。”张前不在意。——周雯快人快语的，一瞅就是半点心眼都没有，虽然嘴直，但张前挺喜欢她这个性子，总比......
总比那些眼睛看着你，嘴巴勒成一条刻薄的缝，背过身暗暗非议你、泼你脏水的人好太多。
“哎，对了。”周雯探出上身，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林既明桌子上，“我还一直没机会问你呢，你说你从乡下来，乡下好玩吗？山水是不是很美？空气特别好吧？”
“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乡下还有点穷。”张前手掌托着下巴，说。
林既明被这俩祖宗夹芯儿对话。一抬头，是周雯亮晶晶的眼睛，而脑袋后面......林既明不看也能想到，张前一定带着他一贯有的，那种温和的，令人舒服的微笑......
林既明抓了把头发，突然烦得厉害。
他神魔鬼道地，居然又想起张前之前还说许雅青体育课晕倒这码事——张前可真是哪阵小风都记得。
林既明又抓了把头发。他压根儿没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转回头，又是怎么一巴掌拍张前桌子上，用什么样的语气，质问张前：“你真不是喜欢许雅青？”
他没好气儿。一句问完，周围几个人全愣了。周雯和张前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了，周雯皱着个脸，被高远旭拉回自己座位。
郭晗羽更是目瞪口呆。——林既明这是戗什么火呢？刚狠狠捅了许雅青一刀，扭头又闹脸子。他当搅和疙瘩汤呢？东一铲子西一锄头？
不对！
郭晗羽吞了口唾沫——林既明不可能因为许雅青......难道，他这莫名其妙的邪气，是......是因为张前？
张前被林既明凶了，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呆愣愣地，只能老实回答：“是啊，不喜欢。”
“我去......”郭晗羽用力抓林既明的胳膊，简直想扯他耳朵，喊他醒醒。
“你干什么啊？”郭晗羽脸色不妙，“你是疯狗么？”
疯狗想抽自己嘴巴子。林既明没法再看张前，瞬间跟根儿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紫一张晦气脸，转回身，小声说：“就当我疯了吧。”
林既明趴桌上，卒了。
郭晗羽：“......”
张前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再问。
林既明这一趴是趴窝里了，愣是不起来，打上课铃没用，郭晗羽推他也没用，就连张前也搁后头喊了他两声，但林既明就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最后是老江，亲自从讲台上下来把他拎起来，并发话：“去后头靠墙站着听课吧。”
林既明接罚，走过张前身边的时候，张前抬头看了眼他的脸。——木的，表情很不好。
老江收拾完了林既明，回讲台上继续喷唾沫。
张前还是头一回知道，坐最后一排有附加福利——就是可以......给罚站的人传纸条。
张前趁老江不注意，往后错了错凳子，把纸条塞进林既明裤兜里。
林既明顿了顿，侧眼看张前的后脑勺——头发真黑，乌黑乌黑的。
林既明掏出纸条看，张前问他：“我是不是哪里做错，惹你生气了？”
林既明闭了闭眼。
——张前这人怎么就这样呢？
他岂有此理朝张前横一通，这时候张前不该问他“抽什么疯”、“有什么病”之类的？
这要换成他是张前，他绝对要把这个神经不好的“林既明”修理几下。
林既明把纸条团成球，搁手里使劲捏了捏，然后揣回兜里。
林既明站了一节课，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盯张前的后脑勺，盯到他闭上眼都是黑的——心里有点空的那种黑。
下课后林既明走回座位，仍要从张前身边过，张前毫不意外地抓了他胳膊。
张前：“林既明，怎么了？”
林既明叹了口气，他的手按在张前桌边，微微附身：“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张前放开林既明的胳膊，扬头，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心情很差？”
“......”林既明真服了，“嗯。”
“那......”张前想了会儿，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一块小月饼......
很小一只，豆沙馅儿的。
他把小月饼给林既明：“虽然这玩意哄不了人，但吃甜食会让人体分泌一定量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会有心情愉悦的感觉。”
林既明：“......”
林既明又想到自己生日那天，张前买给他的小蛋糕。
“谢谢。”林既明闷着嗓子说。他坐回座位，撕开包装纸，张嘴啃。
月饼太小，两口，就两口，郭晗羽在边上看的，林既明两口就吃完了。
“明哥......”郭晗羽掂量着，他心里有话，模糊着不敢问，也不会问，“张前......”
“想问什么？”林既明看郭晗羽，抹掉嘴角的月饼渣。
“不是......”
“我也想问。”林既明说。
“啊......”郭晗羽张大嘴巴。
“烦死了。”林既明又昧回桌子上，把脸藏进手臂里。
也不知是他那脸见不得光，还是他有了什么模棱的心思，见不得光。
可能是被下了古怪降头。反正林既明这段时间心里毛病，他只要一瞧见张前，就觉得别扭。
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他远不敢确定，更不敢给这份感觉、仅仅感觉，戴上什么冠冕堂皇的帽字，用某些温柔美好的字眼来命名它。
太马虎了。还有些胆怯。
最近乱七八糟的思考有点多，耗死了不少脑细胞，这天林既明一早起床就浑身没劲儿，中午趴课桌上睡一觉，起来更是头疼欲裂。
这让他一下午没精打采，不是睡觉，就是挨老师的训。
“你今天不舒服吗？”
最后一节课下课，张前边收拾书包边问林既明。
“嗯？没事。”林既明打个哈欠，“就是困。”
“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张前拉上书包拉环。
“真没事。”林既明把书包甩肩上，“我先走了。”
“哎等等......不对啊，你今天不上晚自习？”林既明突然反应过来，问张前，“你怎么也收拾书包了？”
“今天打疫苗去。”张前说。
“哦，那不顺路，我走了。”林既明说。
“我也赶紧走，今天是我和兆鑫恋爱一周年纪念日，我要带她出去吃好吃的。”郭晗羽是喜上眉梢，感觉下一秒能从座位上直接飘出去。
“瞧你那揍性。”林既明乐了，“恋爱使人得意忘形。”
他还唱上了：“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郭晗羽：“......”
张前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张前，你等会儿走。”老江从班级门口走进来，“你不是跟我要上学期的卷子吗？我找出来几套，你跟我来拿一下。”
“好。”张前背上书包，赶紧起来。
林既明正从老江身边走过，嘴里仍不老实，还在那唱：“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老江白眼一翻，抬腿朝他后屁股踹一脚。而林既明却后背长眼，同时往前蹦一高，愉快地躲过老江的鞋底，走出教室：“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老江：“......”
老江：“小鳖羔子王八蛋。”
张前：“......”
林既明呀林既明，就皮吧。
皮玩意出了教室，没走几步，突然闭上嘴，不哼歌了。
林既明站在楼梯口，忽得感觉胃里一阵搅合。
今天不舒服，胃口不好，中午吃饭就点了个卯，一天没吃多少东西，怎么还难受上了？
林既明揉了几下胃，不仅没消停，喉咙眼儿还猛地涌上一股酸气。他捂住嘴，撒腿往走廊左侧跑。
想吐。但厕所有点远。他这位置离老师办公室近，那边也有个厕所。
林既明一路跑，一路头晕眼花，最后拱进隔间的时候，基本是一头撞进去的。
他摔在地上，双手撑地，吐了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