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他又这样说。

上次林既明因为许雅青莫名其妙闹癔症，张前就是这样说的。

“什么......事儿啊？”林既明的舌尖快速扫过齿缝。

“这得问你。”张前放开林既明的手腕。

“没什么事儿啊。”林既明勉强笑了笑。

张前低眉耷眼说：“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啊？......我没有不理你啊？我这不是跟你说话呢么，哪儿不理你了。”

张前：“......”

还真是，有理有据有事实。

“那个......”林既明看着张前的脸，心里亏空过意不去，嘴巴不由自主地关心，“你嗓子不舒服吗？刚听你咳嗽来着。”

“秋天了有点儿干燥。”张前说。

“哦。”林既明点点头，“那我走了，大羽子等我呢。”

说着林既明专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郭晗羽，郭晗羽则回应他一脸便秘的表情。

张前没说话，也没留林既明。他心里不舒服地想：“明明就是有事儿，你还偏偏不说。”

从学校出来不过几百米，郭晗羽已经叹了六次气。

郭晗羽：“唉......”

“七。”林既明拍了下郭晗羽的后背，“干嘛？要召唤神龙啊？叹气上瘾？我看你是未老先衰老年痴呆了吧。”

“得了吧明哥，我看现在老年痴呆的是你。”郭晗羽瞄林既明，“你跟张前，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什么什么玩意儿。”林既明又拍了郭晗羽一下，这次拍的是肩头。

“不是，就非得弄成这样吗？你说......”郭晗羽抬手揉了揉肩，“我看张前那么在意你，他有没有可能也......”

“别胡说八道。”林既明轻轻踢脚边的小石子。

“但他真的对你挺上心的，没准儿能成。”郭晗羽琢磨着。

“那是因为他人好，而且他跟我比较熟。”林既明说着，突然又伸脚踹了下郭晗羽的小腿，“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少扯犊子。”

“哎，疼！”郭晗羽有点委屈，心道林既明这脾气真不好拾掇，“那你总这么躲张前也不是个事啊？”

“我就是有点乱。”林既明搓了把脸，把石子踢飞出去，“还不到那份儿上，过段时间就好了。”

的确，张前很特别。林既明也是第一次喜欢人，第一次抱有这么大的好感。但这算不上刻骨铭心。

青春期，谁不是光头热？生长激素分泌过盛，小树枝胡搅蛮缠，也就那么回事。

尤其林既明才认识张前，也许新鲜劲过了，这“喜欢”就自然没了。

他林既明不是默默无闻那一卦的，一个人跑永远比不上双向奔赴。苦涩的自我感动不适合他。

不至于有多放不下。真不至于。——林既明又一次告诉自己。

“也是，及时止损是好事。”郭晗羽低声念道。

他又多瞅了眼林既明，啧......算了，不好多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对了，赵深找过你了吧？之前网吧那事，怎么解决？”郭晗羽转开话题。

“明天周五，放学后去南山公园。”林既明说，“大松和赵深不想在学校惹事，我也不愿意，出去最好。”

“那......”郭晗羽咬咬牙，“我明天跟你去吧？”

“你能干嘛？真打起来就是个累赘。”林既明笑笑，“不准来，不准再问，多废话一句，我马上跟你翻脸。”

郭晗羽：“......”

天黑了，秘密基地只开了盏暗黄色的小地灯，小猫正趴在地毯上打滚儿。

小东西都长得快，这猫比起刚来时大了一个码，更像球了。

林既明坐在地上，垂眼看它表演花式打滚。

他给这只猫取了个异常无聊的名字，叫“斗战胜佛”。

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烤串儿，散发出肉香味。

林既明起身，先收拾桌子。

今儿个大火烤和慢火炖没出来溜达，连鸡影都没看见，双双在鸡圈里蜷着。林既明把垃圾打包扔到门口，心想真是天儿凉了，鸡都懒了。

寻思着，他决定今天还是早些回家，免得文姨担心。秋冬比起酷夏来，总是会让人更忧心，天黑得早，黑得冷。文姨这两天就一直念叨让他早点回去，放学别出去瞎玩。

林既明把猫粮猫砂弄好，关了地灯。索性不开灯了，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出去之前多顺了把斗战胜佛的猫毛。

林既明撸到斗战胜佛尾巴根儿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斗战胜佛惊得一高蹦到床上，也给林既明吓了一跳。

“哎呦......”林既明拿手机的光晃了晃斗战胜佛，然后转身走出去，同时打开手机。

是张前的消息。

开心果：“开心果问你开不开心。”

“......”

林既明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脚踹死门。他左手拿起垃圾，右手把钥匙插进锁芯，脸对着门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锁门是往右边拧。

林既明动手往右边转了下，听见“咔嚓”一声，门开了。

“......”林既明又把门重新关上，这回往左边转了两圈，给门锁上了。

他单手插着兜下楼，手忍不住摩挲兜里的手机，总觉得这手机又沉又烫。

“林既明，你好像不行啊。”林既明闭了闭眼，把垃圾狠狠摔进了垃圾桶。

离运动会越来越近，也就离十一小长假越来越近。班里人心浮动，明显活泛不少，自习课更是表面平静，暗地滋生勾当。

周雯自然理解大家且感同身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这会儿正坐在讲台上，半打瞌睡半嗑卷子。

林既明和郭晗羽也是摆架子的高手，二人脸上严肃认真，表情一丝不苟，可实际上......他们把两张横格纸交叉叠在一起，竟然在下五子棋。

林既明眉梢微微一动，用红色水性笔又画上一颗心，一串五颗小红心连在了一起。

林既明：“我又赢了。”

郭晗羽瘪嘴：“行，小红心激战五角星，三回合全胜，在下甘拜下风。”

“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智商啊？五子棋玩不过来，五根手指头你扒拉得过来吗？等你画一颗五角星等半天。一节课都要过去了，才下了三盘，真拖后腿。”

郭晗羽吐出舌尖：“你赢你有理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洒家还能说什么。”

“无聊。”林既明打个哈欠。

看表还剩五分钟下课，林既明抻抻胳膊，预备趴桌上睡一觉。

他刚要趴，后背却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林既明一顿，缓缓转过头——张前手里拿着一根儿水性笔朝着他，水性笔盖着笔盖。

林既明：“......嗯？”

张前伸手拍了拍墙面。

“墙？”林既明看一眼，没什么玩意儿。

张前的手又往下指。

林既明不得不弯下腰：“还是没看见什......啊......”

墙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边......居然画着一颗苹果。

这大苹果画得圆滚滚的，它还有一张Q版脸。一双占了二分之一苹果脸那么大的水汪汪的眼睛，还有一张小瘪嘴。

——整个一可怜巴巴，感人肺腑。

林既明入定了好一阵子，他瞪着小苹果，眨眨眼又瞪着小苹果，想起了张前昨晚发给他的微信。

——开心果：“开心果问你开不开心。”

林既明眼角一抽：“......”

张前低着头，在解一道“点到直线距离”的数学题，突然说：“我不开心。”

林既明好悬没一头磕墙上。他怯着一只手，慢慢把便利贴揭下来。

林既明扭脸，看张前在卷子上“唰唰”顺畅地写题，看他把公式带进去开根号，然后列出不等式，再去掉绝对值，解a的值......

“转过去吧。”张前说，“再别不回我微信。”

张前做完题要抬头了，林既明不想和他对上眼，或者说......有点慌。他腔子里揣着颗扑通嘚啵的心脏，嗖快转回身。

后面紧接传来张前的叹气声。

林既明把手里的便利贴粘去桌兜里，他咬着下嘴唇，特别想抓脑袋。

而林既明又该怎么办呢？

初恋就一次，谁有经验？怪不得初恋容易翘辫子，因为它本来就是个活埋大坑。

人间滚滚万丈红尘，托生个七情六欲的人胎，还企图六根清净，难。

放学铃声一打，林既明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他连郭晗羽都没等，风快跑了出去。

郭晗羽：“......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郭晗羽回头和张前对上眼，脸皮拧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你去找他吧，不用等我。”张前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先走吧。”

郭晗羽：“......”

郭晗羽心说：“可怜你了，张前。”

中午食堂乌泱泱全是人，林既明虽然跑得，不，逃得快，但高三在三楼，没有地理优势，还是不比高一高二快。

林既明端着盘子在排队。今天有酱土豆。林既明特别爱吃这个，小土豆一颗一丢大，一口咬一个，非常下饭，有了这道菜，林既明能吃两碗白米饭。

“今天有小土豆哎。”郭晗羽后跟来的，他把饭卡递给林既明，自己站出去，这就不算插队了。

“嗯，希望能打到吧。”林既明说。

但人要是寸起来，走到哪儿都寸得无比巧合。林既明眼睁睁看着自己前面一个绑着马尾辫，只到他胸口高的女生打走了最后一盘小土豆。

林既明：“......”

“明哥。”郭晗羽指了指对面那排，“那排窗口看着还有挺多的。”

“我才不要再去排一次队，烦死了，不如点西红柿炒蛋。”林既明推了郭晗羽一把，“你去找座位，别搁这儿戳着了。”

他巴望那酱土豆的空铁槽，在心里默默跟它道了个别。

林既明要了份西红柿炒鸡蛋，又拎起一碗米饭。

郭晗羽那挑嘴的厮要吃炸酱面，林既明拿好，这就算买完了。

刷完卡出来一看，周遭乱闹闹全是人，找只郭晗羽就像在菜地里挖传家宝。

林既明左右手各托一只盘子，从人群里小心着往里头走，边走边到处撒摸郭晗羽。

他正找得眼疼，突然觉得右手上托盘一轻，然后下一秒又重了回来。

“嗯？”林既明侧眼......对上张前那张不开心的开心果脸。

“......”林既明还发现自己托盘里的西红柿炒蛋换成了一盘酱土豆。

而原本的西红柿炒蛋经过移花接木，正规规矩矩地待在张前的托盘上。

“我喜欢西红柿炒蛋，跟我换。”张前没什么表情。

“你喜欢......”林既明舌头在打瓢，“其实学校的西柿红......西红蛋......西红柿炒蛋不怎么好吃。”

张前一双眼幽幽地看着林既明，突然笑了下：“那你还打这个？”

“......”林既明又把舌尖咬了。

“林既明。”张前把托盘举高了点儿，往林既明跟前跨一步。

错觉，就是错觉——张前跟林既明分明差不多高，但林既明这会儿就觉得张前好像比他高出不少似的。张前一靠过来，就完完整整挡住他的视线，那一片片的桌椅，攒动的人头，全没了——他眼里，就只有一个张前。

林既明：“......嗯？”

林既明的眼珠抓不着地儿。对面的桃花眼里有魔障，不能盯。对面的鼻梁高高的，落了光，不能盯。对面的嘴唇有点干燥，它动了！不能盯！

“林既明，要是我说这盘酱土豆是专门为你打的，你是不是还不理我？”

林既明的眼睛落到张前喉结上。似乎“咣”一声——他感觉自己被砸了一闷锤。

张前刚刚，说什么？

林既明吸了口气，突然想把酱土豆扣张前脸上。不，他想咬张前的脖子。

白皙的皮肤，微微颤动的，凸起的喉结，还有漂亮利落的美人筋......这就该被咬断！一口咬断，一了百了！

在林既明瞪大眼幻想行凶的时当儿，张前就跟会轻功一样，唰一下没影了。等林既明转转眼珠，回过神儿，已经捉不见张前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