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前顺着林既明指的路,走了大概半小时,看见一个闪着荧光的大牌子——星宫。
很显眼,门脸儿特别大,装修也新潮,瞧着非常上档次。
张前在星宫门口站了一阵子。他手揣进兜里摸手机,却没把手机拿出来。他也没有迈步进星宫。
张前犹豫了,因为他发现,他这会儿要是进去,竟然不知怎么开口。
“我是汪云的儿子,我来找汪云。”
“我是汪云的儿子,我来接她回家。”
在平常母子来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在张前和汪云身上,多少有些蹩脚。
他们亏欠太多,需要慢慢补上。关系的修复和建立,除去时间,还需要合适的火候,张前手生,还不太会拿捏。
张前叹口气,终于把手机掏出来——之前给汪云发的短信,汪云还没有回话。
马路上零星来回几辆车,交擦喷薄灰色尾气,车轮滚滚,不知去向。
这是个陌生的城市,连风和空气也是陌生的。村里到了这时间,是漫天繁星,是狗吠。而这里,是汽车的叫嚣,是一座小城的活动。
这一刻,张前拿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好像格格不入,又有点无辜。
“不行。”张前晃晃脑袋。——他不能瞎想,多愁善感要不得。
不能退缩,不能原地不动,为人为事,要主动,要“前进”。无论如何,做了,总比不做好。
张前定下心思,将那些乌七八糟的不安情绪一把抛开,打通了汪云的电话。
没通几声,前面竟传来了电话铃。
张前抬起头,居然看见汪云被一个女服务生扶着,从星宫门口出来。
汪云脚上穿着高跟鞋,几步走得歪七扭八,张前注意到她那鞋跟起码有七八公分,一旁扶着她的女服务生个子矮,眼瞧俩人就快一起栽地上。
张前挂断电话,几步快速上前,稳稳扶住汪云。刚靠近,就扑了满脸浓浓的酒气,张前拧起眉心:“怎么喝这么多?”
“今天来了老主顾,都是朋友,老板娘就多喝了几杯。”服务生说,她看着张前,“你......你是?”
张前还没等说话,汪云先打上摆子。她晃晃悠悠,几乎整个人压在张前身上,醉得含糊说:“小前!这不是我的小前么!你怎么来了?你不放心,来找妈妈了?”
张前伸长胳膊,一把搂住汪云的腰,带着她下台阶:“你慢点。”
星宫漂亮的女老板有个儿子,且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留在身边,这事早有风声,女服务生听闻过,现在知道张前就是汪云好不容易领回来的儿子,便放心将汪云交给他。
“太好了,你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女服务生叹口气。
张前一顿,将汪云搂得更稳当:“她经常这样喝?”
服务生苦笑说:“老板娘酒量不好,但咱这场子,做生意免不了应酬......不过你放心,咱家的人都看着,老板娘心里也有数。”
“......她有什么数。”张前低声嘟囔一句。
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一个儿子,这般抱怨汪云。
“我给你们打个车吧?”服务生走到路边,招呼出租车。
招了两次手,两辆车都有人。服务员回头看一眼张前,琢磨着不如用滴滴叫一个,这时一道车灯晃过来,一辆黑色宝马在路边停下。
驾驶座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看年龄四十多岁,他穿一套讲究的休闲西装,人不算俊,但很精神,成熟稳重。
“徐先生!”服务生见了他,立马笑起来。
“怎么了?”徐漠阳和服务生点个头,走到张前跟前,看着汪云,“怎么又喝这么多?不是说了让你少喝酒?”
徐漠阳的目光又移到张前脸上。张前和他对上眼。
汪云迷迷糊糊,但还能将将把人看清。她认出徐漠阳,倚在张前身上,笑着说:“我今天高兴!小前来了!我高兴!”
徐漠阳:“......”
“叔叔好,我是张前。”张前先和徐漠阳打招呼。
“你好,我是徐漠阳,是你妈妈的朋友。”徐漠阳再看一眼汪云,叹口气,“我送你们回家吧?”
“您方便吗?”张前很客气。
徐漠阳一愣,随即笑起来:“当然。”
“上车吧。”徐漠阳打开后座车门,帮着张前将汪云扶进车里。
上车后,徐漠阳和张前没有多余的对话。汪云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似乎是睡着了。
车开出半路,张前注意到,徐漠阳很贴心地关掉了车内的冷气。
徐漠阳车开得平稳,一路到家,汪云已经在张前身边彻底睡着了。
“妈,到家了。”张前凑到汪云耳边,轻轻喊她,但没叫醒。
徐漠阳停下车,通过后视镜看后座的张前:“要我帮你把她送上去吗?”
“不用了。”张前开车门下车,和徐漠阳说,“您帮忙把她扶到我背上就行。”
徐漠阳:“好。”
汪云喝成烂泥一滩,醉得够死,徐漠阳将她扶上张前后背,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我送你们上去吧。”
“真不用,已经麻烦您了。”张前双手钩住汪云的腿窝,将人稳稳背好,“进去就是电梯,没几步路。您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那你们先走吧,看你们进门我再走。”徐漠阳说。
“谢谢徐叔叔。”张前招呼过,背着汪云回家。
徐漠阳的车大灯一直照着这母子俩进大门,然后徐漠阳回到车中,扬头看着,过一阵,见十三层的灯亮了,才给车打着火。他手指敲敲方向盘:“真没想到,真是个好孩子。”
徐漠阳笑笑,打开车窗散酒气,开车离开。
张前背着汪云进门,先把汪云放到沙发上,他脱下汪云的高跟鞋,替她换上拖鞋。
汪云醉酒很不舒服,脸红彤彤的,鼻尖和额头渗出细汗,她蹭了蹭沙发,皱起眉头,难受地哼出声。
张前看了她两秒,叹口气,去卫生间替她洗一条热毛巾。
等张前拿着毛巾回来,汪云居然醒了。她睁一双迷蒙的眼睛,坐在沙发上。见张前走过来,汪云歪过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样,奇怪地问:“小前?你是小前吗?”
“是。”张前走过去,弯下腰给汪云擦了把脸,“难受吗?我下午去超市买了蜂蜜,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吧?”
汪云还是歪着头不动,也不出声。
张前垂下眼睛,转身要去厨房冲蜂蜜。见他要走,汪云突然猛地一把抓住张前胳膊。
“小前!你上哪去?”汪云不讲理地喊,“你刚回到妈身边就要走吗?”
张前:“......”
他来这个家不到一天,一切对他来说还太陌生,这时候要他照料一个撒酒疯的汪云......
在乡下,张铭常喝得乌烟瘴气回家,回来就骂人,摔东西,张前不乐搭理他,关上门不听就好,但眼下的汪云,明显不能这么干。
“......妈,我不走,我就想去一下厨房。”张前坐在她身边,拍拍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可汪云抓得更紧了。
汪云眼眶红起来,拉紧张前不放:“是我对不住你,是妈......”
话说半截,汪云忽然变了脸。她胃里翻滚,拱上一股恶心,竟稀里糊涂吐了张前一身!
汪云是真醉懵了。她吐完一头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嘴里依旧喃喃:“小前......小前......”
张前顶着一身酸臭的呕吐物,攥紧手里的热毛巾,好长时间没动。
毛巾的温热在他手中消散,直到成了湿凉的,张前才松开它。
张前翻手将上身的T恤脱下,扔去地上。他从茶几上抽出几张干净的卫生纸,单膝跪在沙发前,为汪云擦了擦嘴巴。
张前看过一眼,汪云的衣服幸好没有弄脏,只是裙摆上有几处污点。张前简单清理过后,从沙发上抱起汪云,把人抱进卧室里。
——汪云看着挺瘦的,张前知道她不重,但现在抱起来才发现,她比他想象的更轻。
林既明和张前分开后,没多耽误,直接回了家。
作为有钱人家,林既明家当然要气派些。他家住在全市最高档的小区,还是一间独栋的小楼,两层,有阁楼,带个小院子。
林既明回家,刚推开院门,不出意外地看见文姨站在院子里等他。
“文姨。”林既明快走去文姨跟前,“你怎么又出来等我了?”
“不然呢?天都这么黑了,你还不回家,再等一会儿我就要上街找人了。”文姨一眼看到林既明脸上带伤,表情变了变,“你又打架了!”
“小事儿。”林既明嗖快挪开目光,赶紧往家门溜。
“什么就小事!”文姨跟上,搁林既明身后喋喋不休,“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架,要早点回家,你天天在外头这样,我怎么放心......”
“哎文姨!文姨!”林既明拉住文姨的胳膊,痞里痞气地笑,“我知道了,我知道。”
“你呀。”文姨沉沉叹口气,把门打开,进门先去拿医药箱。
——他在林家做了八年阿姨,说句看着林既明长大的也不为过。
五年前林既明的妈妈连桦还在时,林既明和现在完全不同,可自从连桦生病、去世,林既明性格大变,和林远征的父子关系也焦灼起来。
文姨是真的心疼林既明,她自个儿的儿子在南方念研究生,年纪大不上林既明几岁,她早就把林既明当自己的孩子了。
但终究是隔着身份,她只是林远征拿钱请来的阿姨,再有私心,手也不好伸太长。林远征工作在外,长年不回家,文姨只能经常和他说林既明的事,奈何这父子俩一路货色,愣是扯着块死结两边扽,谁也不服软,更不会来事。
文姨想着就闷,她翻出医药箱,回到客厅,转了一圈,却发现林既明不见了。
她去林既明屋敲门,刚开始敲三声没人应,文姨刚要喊人,里头有了动静。
林既明把门打开。
文姨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坏事——又来了。
“既明,文姨给你看看伤。”文姨提着医药箱,走进林既明的屋。
林既明床边摆了一排新衣服、新鞋子,还有新的手机,电脑。桌面上又多了一张银行卡。
文姨把医药箱放下,林既明还站在门边没动。
“既明,别这样。”文姨露出苦笑。
“林远征回来了?”林既明脸很臭,“他还进我屋了?”
“......”文姨走过去拉林既明,“你爸下午是回来一趟,但他明天在外地有工作,傍晚又急着走了。”
文姨:“这些全是他给你买的,他还说,后天你生日,他一定回家和你一起吃晚饭,给你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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