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上海,冷得十分彻底。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何家的佣人们打扫的打扫,修剪花圃的修剪花圃,清理旧物的清理旧物,倒是忙得热火朝天。
何怀素陪着何老爷子坐在偏厅沙发上,祖孙二人一人看书一人看报。
“听说云南地震了,伤亡也挺严重。”
“哎呀,这都要过年了,还发生天灾,真是可怜。”
两个佣人抱着两大束鲜花从正厅里走过,低低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何怀素翻书的手一顿,立即放下书,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来看。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标题,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关节泛白。
“腾冲市南山镇发生6.5级地震”几个黑体字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视线。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南山镇毗邻和顺镇!
“阿潆……”这个名字从他唇间溢出时,何怀素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一个半月,他也再没联系过她,她也一样,从未联系过自己。
他立刻拨通何潆的电话,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让他胸口发闷。
何怀素马上又拨打了陆瑶的电话,打通了,还不待陆瑶说话,他便急急问道:“何潆在吗?她没事吧?”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陆瑶焦急的声音,“她不在和顺,她去了南山镇,我也联系不上她。”
何怀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什么都没再说,挂了电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查找最近的航班信息。
他的动作机械而迅速,仿佛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沙漏中的沙子,无声却令人窒息。
“发生什么事了?”何老爷子也放下报纸,抬起头,看向孙子。
何怀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查找航班上,完全没有听到爷爷的问话,直到他订好了最近的航班,豁地起身,准备去收拾行李,才对上何老爷子疑惑的眼神。
“爷爷,我要去趟腾冲。帮我喊王伯送我去机场。”留下这句话,也不等何老爷子回答,就转身飞奔向楼梯口。
十分钟后,他冲下楼,顾不上跟何老爷子道别,直接上了王伯停在别墅门口的车。
他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背包,里面塞着应急药品、手电筒和充电宝。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何怀素不断刷新着关于地震的最新消息。
伤亡人数在上升,道路损毁严重,救援队伍正在赶往灾区……每一条消息都让他的胃部绞痛。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何潆微笑的样子——秋水双眸弯成月牙儿的形状,白皙的肌肤上牵出几道浅浅的笑纹,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如同水墨画中精心勾勒的一笔。
“她一定没事,她那么聪明,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何怀素在心里对自己说。
机场人头攒动,何怀素几乎是跑着办理了登机手续。
登机前的等待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失去她!
她说得对,人不该沉湎于过去中,不该对自己那么苛刻,活着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三个小时的飞行中,何怀素无法合眼。
每当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他的心脏就会剧烈跳动,仿佛在提醒他地面上的灾难有多么可怕。下飞机时,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不知是因为闷热的机舱还是内心的焦灼。
驼峰机场到达大厅已经设立了临时救援指挥中心。
何怀素快步走过去,声音因为急切而略显嘶哑:“请问南山镇的情况怎么样?伤亡情况严重吗?”
一位穿着红十字会马甲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截止目前,已经有85人丧生,受伤人员在1000多人,这个数字应该还会持续攀升。”
何怀素的心不断地往下沉,没说一个字,他的心都在抽痛:“那……伤亡人员名单上有何潆的名字吗?何处的何,潆洄的潆。”
工作人员:“哪个ying?”
何怀素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有些粗鲁地一把夺过了名单,自己查找起来。
工作人员蹙眉,本欲与他理论,但见他风尘仆仆,眼眸里布满红血丝,捏着名单的手微微发颤,心知他寻人心切,也就算了,没与他计较。
何怀素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没看到何潆的名字,才松了口气,把名单还给工作人员,并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给您添麻烦了。”
工作人员说了句,“没事,你也是找人心切。”那句到了嘴边的“这伤亡名单是两小时前的了”提醒又咽了回去。
何怀素租了一辆越野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向震中驶去。
寒风呼啸,天空阴沉,细碎的雪花开始悄然飘落。
越靠近震中,道路损毁越严重。有些路段完全被山体滑坡掩埋,他不得不绕行更远的小路。车窗外的景象触目惊心——倒塌的房屋,断裂的桥梁,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一切都在初雪的覆盖下显得更加凄凉。
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深深的恐惧盘踞在心头。
夜色如墨,雪花在车灯照射下纷飞起舞,划出两道微弱的光柱。何怀素的眼睛因长时间盯着黑暗与雪幕而酸痛不已。
有几次,他不得不下车搬开挡路的碎石和树枝,冰冷的风雪几乎让他手指失去知觉。
在距离南山镇还有几公里之处,消防人员还在奋力清理因余震导致的山体滑坡,他不得不停下了车。
“干什么去?这里发生了地震,是震中,很危险,你开车到这里来做什么?”何怀素被消防人员拦下。
他跳下车,“我去找人!”
消防人员劝道:“这里有我们消防官兵,你就别去了,随时还可能发生余震,太危险了,回去吧!”
何怀素不为所动,“谢谢你们,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
消防人员喝道:“是找什么人啊?连命都不要啦!”
何怀素几乎是低吼着:“一个女孩,我爱的人,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消防人员见劝不动,也被他的这份深情所打动,终于放他过去。
何怀素又跋涉了快一个小时,才抵达南山镇。
雪花渐渐密了,落在他肩头、发梢,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焦灼。
救援队的探照灯在废墟上扫过,穿着橙色制服的救援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搬开瓦砾。
何怀素向最近的救援人员跑去:“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二十多岁,长发,身高大概一米六五,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温柔,笑起来很甜……”
“你是家属?”救援人员疲惫的脸上露出同情,“村南边小学附近有个临时安置点,大部分幸存人员都集中在那里,你去那里看一下。”
何怀素的心跳如擂鼓,他跌跌撞撞地向南侧跑去。
临时医疗点搭在小学校园的操场上,不少受伤的村民躺在简易担架上,雪花零星飘落在他们裹着的毯子上。
何怀素急切地扫视每一张面孔,但没有何潆。
“还有……其他地方有幸存者吗?”他的声音几乎哽咽。
一位医生抬起头:“村尾的银杏树那边,还有个安置点……”
何怀素立刻转身向村尾跑去,在路过一户坍塌的房屋前时,他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那声音像极了何潆。
“小心!有余震!”突然有人大喊。
地面开始轻微晃动,何怀素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下。他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撬动一块压着什么东西的水泥板。呼救声越来越清晰。
“下面有人!”他喊道,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
救援人员迅速赶来帮忙。当水泥板被移开时,何怀素看到了让他心脏几乎停止的一幕——一只纤细的手从废墟中伸出,手腕上戴着他熟悉的那条蓝色珠串手链。
“阿潆!”何怀素扑过去,徒手扒开周围的碎石。他的手指被尖锐的边缘划破,鲜血混着雪水,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救援人员用专业工具迅速清理出一个缺口。
当何怀素终于能看到里面的人时,他顿时又是庆幸又是失望——里面的人不是何潆。
“Nathen! Nathen!” 远处忽然传来喊声,绵软清甜,穿过了风雪。
何怀素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那分明是何潆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
何潆拿着手电筒,从飘雪的夜色中奔来,光芒在她周围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何怀素起身,朝何潆跑去。
“小心,天黑,危险,你别跑,我过来!”他大声喊道,不希望她受到一点点伤。
何潆却没听他的话,依旧奔跑。
俩人终于在一棵屹立不倒的银杏树下相见。雪花静静落在枝头,落在他们的肩上。
何怀素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当看到何潆毫发无伤、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身体温暖而真实,让何怀素确信这不是幻觉。
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没事……太好了……”何怀素的声音颤抖着,呼吸间满是冷冽的雪花、尘土,和她发丝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何潆却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轻声说道:“我没事,地震前我就离开了南山镇,手机摔坏了,陆瑶也联系不上我,以为我一直在南山镇而已。”
“你的手机为什么也打不通?这里多危险,哪怕我真的被困在了这里,自有消防官兵会来救援,你跑来能起多大作用!”何潆容色清冷,语气难得的严厉。
何怀素心头却泛起丝丝甜蜜,她这是在担心他。
“手机在下飞机后弄丢了。幸好带了些现金,否则连车也租不到。”
“小潆,你朋友没事吧?”
一个极富磁性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低沉而温润,如同大提琴般抚过寒冷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安宁与信任。
随着话音,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步履沉稳地来到何潆身旁。他自然地伸出手,轻柔地为她拂去肩上的积雪,动作细致而体贴。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睿智而温和。
雪花落在他深色的呢大衣上,更衬出他气质中的儒雅与洁净。他站在何潆身边,两人之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亲近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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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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