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冬云低垂,空气里是考试季特有的尘埃落定后的松弛与微妙的焦灼。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像被磁石吸引的潮水。新打印出来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年级月考成绩总榜,如同一张无声的判决书,张贴在最醒目的位置。
高二四班的区域,气氛更是如同煮沸的水。
“让让!让让!老子要看!”游煜凭借身高优势,像艘破冰船一样蛮横地挤进人群,黝黑的脸上混合着紧张和期待。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中急切搜寻,最终定格在【17:游煜】上。他猛地攥拳,一声压抑的、带着狂喜的“耶!”冲口而出,随即像想起什么,立刻扭头搜寻旁边的名字。
【13:姜溪言】。
“哈!姜大小姐!看见没!十三!我十七!就差四名!四名!”他兴奋地转过身,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像个树袋熊一样,手臂一伸就挂在了猝不及防的姜溪言背上,还用力地晃了晃,声音响彻半个公告栏,“听见没!十三比十七!差距缩小了!我就说小爷我潜力无限!”
姜溪言被他勒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又气又恼,脸颊瞬间涨红:“游大头!你给我下来!重死了!像头熊!”她一边用力掰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一边咬牙切齿地反驳,“十三就是比你十七强!差四名也是差!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然而,在游煜看不到的角度,她挣扎的力道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软,被他紧贴着的后背传来的温热气息烫得耳根通红。
人群的目光焦点,毫无悬念地落在榜单最顶端那个闪耀的名字上——【1:林疏雨】。
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近乎满分的数字,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林疏雨本人站在人群稍外围,并没有挤上前。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谦逊笑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榜单,只在看到自己名字时,微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既定事实。当有外班同学投来羡慕或敬佩的目光时,他礼貌地微笑回应,姿态无可挑剔。
秦久诗和周云喧站在人群边缘。秦久诗的目光在榜单上逡巡,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7:秦久诗】。一个让她微微松了口气的成绩。她下意识地抬眼,视线向上移动,精准地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3:周云喧】。比她高出四位。一个象征着稳定顶尖的位置。她抿了抿唇,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
周云喧也看到了榜单。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确认坐标。随即,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似乎只是不经意地掠过秦久诗的名字和排名,在她平静的侧脸上停顿了半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了然,随即也归于沉静。
回到教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情绪:尘埃落定的释然,对成绩的满意或懊恼,以及……对老钱口中那个“大大惊喜”的强烈好奇。当老钱顶着他那锃亮的脑门,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狐狸般的笑容踱进教室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咳咳!”老钱清了清嗓子,成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悠悠地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手里掂了掂,然后——
“咚!咚!咚!”
他竟然像模像样地用粉笔的末端,在讲台上敲了三下,发出清脆而带着点滑稽仪式感的声响,活像个拍卖行的拍卖师。
“肃静!肃静!”老钱板起脸,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下面,我宣布!高二四班,首次月考‘知识就是力量’主题拍卖会——现在开始!”
“拍卖会?”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拍卖什么?”
“老钱!您要拍卖试卷吗?”有人起哄道。
老钱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粉笔:“非也非也!拍卖的,是特权!是豁免权!是……嗯,一些你们意想不到的‘好东西’!”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变戏法似的从讲桌抽屉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卡片。
“规则很简单!”老钱提高了声音,“根据你们的年级排名,发放对应面额的‘知识币’!排名越高,‘知识币’越多!比如——”他拿起一张制作精美的卡片,上面印着烫金的“免值日一周”字样,“林疏雨同学,作为我们的状元郎,起拍价——100知识币!” 他像模像样地举起教鞭,指向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林疏雨。
林疏雨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点点头。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哇”声。
“其他人,依次类推!排名越靠后,起拍价越低!现在——”老钱猛地用教鞭敲了一下讲台,“第一件拍品:‘免值日一周’,起拍价100知识币!林疏雨同学,你要行使你的优先权吗?”
林疏雨微笑着摇头。
“好!那么其他人,竞价开始!一次加价至少10知识币!”
气氛瞬间被点燃。
几个排名靠前的同学开始试探性地喊价。最终,这张“免值日一周”被一个平时值日最积极的男生以150知识币“高价”拍走,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拍卖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各种稀奇古怪的特权被“拍卖”:“指定一人代写一次作业”、“优先挑选午餐鸡腿”、“自习课听歌半小时(带耳机)”、“换座位体验卡(一天)”……拍卖现场气氛热烈,笑声、竞价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周云喧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把玩着代表他年级第三丰厚“财富”的几枚老钱特制塑料币。他并没有急于参与前面那些热闹的竞拍。直到老钱拿出一张写着“图书馆值日(本周)”的卡片。
“咳咳,这件拍品比较特殊,”老钱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是劳动!起拍价嘛……负50知识币!没错,拍下它,不仅不花钱,还能从老师这里‘赚’50知识币!有没有‘勇士’愿意为班级服务,顺便赚点外快啊?”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图书馆值日意味着放学后要晚走至少半小时,整理书籍。对于刚考完试、只想放松的学生来说,吸引力不大。
“我拍。”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周云喧。他举起了手。
老钱眼睛一亮:“好!周云喧同学,负50知识币,一次!还有没有……”
“我!”秦久诗几乎是同时举起了手。她看着那张卡片,图书馆值日对她来说并不算负担,反而能赚50知识币,很划算。
老钱乐了:“哟!竞争出现了!秦久诗同学也出价负50知识币!周同学,你要加价吗?”
周云喧侧过头,目光落在秦久诗脸上。秦久诗也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公平竞争”的意味。周云喧微不可察地牵了下嘴角,随即从自己那叠“知识币”里,抽出三张印着“难题解答券(一次)”的特殊卡片。
“我加三张‘难题解答券’。”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教室。
“哇!”
“大手笔啊!”
“难题解答券!周大学霸的私人辅导啊!”
教室里一片哗然。
这三张券的价值,在四班学生眼里,可比50知识币高多了。
秦久诗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周云喧会出这个“价”。她看向周云喧,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老钱立刻拍板:“成交!周云喧同学用负50知识币加三张难题解答券,拍得本周图书馆值日!秦久诗同学,承让啦!”他笑眯眯地将那张“值日卡”和象征性的一枚“50知识币”硬币递给周云喧。
秦久诗看着周云喧接过卡片,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替自己错失“赚钱”机会的微憾?还是对他这种“赔本买卖”的不解?或者……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不动声色照顾了的暖意?她分辨不清,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拍卖会的**出现在姜溪言身上。她抽到了本次拍卖会最奇葩的“拍品”——一张写着“游煜一日使用权”的纸条。
“噗——!”
“哈哈哈哈!使用权!”
“姜大小姐!快想想怎么用!”
全班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游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老钱!这不公平!这什么破拍品!” 姜溪言捏着那张纸条,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看着游煜那副窘迫又炸毛的样子,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用?哈哈哈!”姜溪言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直起身,晃着那张纸条,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狡黠地看向恨不得钻地缝的游煜,“嗯……那就罚你——替我写一周的物理作业!必须全对!错一题,加一周!”
“姜溪言!你这是公报私仇!”游煜气得跳脚,指着姜溪言的手指都在抖。
“怎么?不服?纸条上写的是‘使用权’,解释权归我!”姜溪言得意洋洋,脸颊因为兴奋和笑意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
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林疏雨也出手了。他用自己的“知识币”拍下了一张“指定奶茶一杯(校门口)”的兑换券。
拍卖会接近尾声时,他拿着那张小小的券,穿过还在热烈讨论的人群,走到了秦久诗的课桌旁。
“久诗,”他声音温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你好像挺喜欢喝校门口那家奶茶的葡萄口味?这张券给你吧。” 他将奶茶券轻轻放在秦久诗的桌角。
秦久诗有些意外,抬起头:“这…”
“拿着吧,我平时不怎么喝甜的。”林疏雨笑了笑,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真诚,“就当是……庆祝大家都考得不错。” 他的姿态自然,带着班长的关怀,让人难以拒绝。
“谢谢班长。”秦久诗只好道谢,收下了那张券。就在她低头要将券收进笔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
周云喧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没有看林疏雨,也没有看秦久诗。他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书本,侧脸线条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只是,当林疏雨放下奶茶券转身离开时,周云喧整理书本的动作似乎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他微微抬起眼睑,目光极其平静地、没有任何情绪地,掠过林疏雨离去的背影,又极其自然地落回自己手中的书本上。
那目光沉静得像深潭,无波无澜,却让秦久诗的心莫名地悬了一下。
放学铃声在暮色中响起,一天的喧嚣和欢乐渐渐沉淀。
同学们收拾书包,三三两两地离开。秦久诗也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将那张奶茶券小心地夹进一本常用的笔记本里。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笔袋的侧袋,想确认常用的笔是否都收好。指尖探入柔软的布料内衬,却意外地触碰到两个光滑、带着棱角的小东西。
不是笔。
她微微一怔,将那两个小东西拿了出来。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两颗水果糖。
一颗,包裹着粉紫色的糖纸,上面印着“葡萄味”。
另一颗,是熟悉的浅绿色糖纸,印着“薄荷味”。
教室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暮色透过窗户,给这两颗小小的糖果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光晕。粉紫与浅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秦久诗捏着这两颗糖,指尖能感受到糖纸光滑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个已经收拾好书包、正独自走向教室门口的身影。
周云喧的背影挺拔而安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直。他没有回头,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从容。
秦久诗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颗带着不同甜味的糖果。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那粉紫色的葡萄味糖过,像一缕猝不及防的暖风。而那熟悉的浅绿色薄荷糖,则如同沉静的溪流,无声地浸润过心田。两份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不期而至的“甜”,沉甸甸地躺在她的掌心,带着冬日黄昏微凉的空气和少年们无声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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