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老生物楼前的那块空地,原本是堆放废旧仪器的角落。

我花了整整三天清理:把锈坏的离心机搬走,把碎玻璃扫进纸箱,把水泥缝里长出的野草一根根拔起。

第三天傍晚,我蹲在空地中央,用卷尺量出 1.2 m × 1.2 m 的正方形,四角插上竹签,牵起橘色标记绳——

那是他当年在密云补采时用的同一卷绳子,上面还沾着一点干泥巴。

我把 LX-35 从恒温箱里抱出来,土球已经被新生的根须紧紧缠住,像一颗不肯松开的手。

移植坑挖到 40 cm 深时,铁锹碰到一块混凝土残块,我跪下去用手刨,掌心磨出血痕。

血滴在土里,立刻被吸干,像土地早就等这一口养分。

放苗、覆土、浇定根水——每一步我都默念他的名字一次。

最后,我把那块亲手削的白橡木牌立在北侧,木牌正面用烙铁笔烫出浅浅的字迹:

【ZX-35?林叙?2025.3.21?春分】

背面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刻的小字:

“如果他先走,就让树替他留下。”

我蹲在木牌前,把第一杯无糖豆浆轻轻放在土面上。

豆浆表面浮着一层细白的泡沫,像雪崩那天他睫毛上的霜。

风一吹,泡沫碎开,淡褐色的液体渗进土里,像一封迟到的回信。

——

10 月 23 日,霜降。

下午四点,老生物楼的银杏叶开始往地上掉,像一场提前到达的黄昏。

我踩着黄叶去收发室,信箱里静静躺着一张明信片——

正面是云蒸霞蔚的高黎贡山,雪线清晰可见;背面只有一行蓝色圆珠笔字迹:

【ZX-35 长到 1.5 米了,你什么时候来?】

没有落款,没有邮戳日期,只有一枚模糊的“腾冲”钢印。

我把明信片举到阳光下,字迹在逆光里微微凸起,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

回到宿舍,我把明信片贴在恒温箱的左边。

——

那里原本贴着他去年画的望天树速写,如今被雨水和灯光褪得只剩轮廓。

明信片贴上去的瞬间,恰好盖住速写里他站的位置。

我伸出食指,隔着塑料膜描摹那行字,指尖冰凉。

恒温箱的计时器“滴”一声跳到 18:00,灯管亮起,LX-35 的影子投在明信片上,像一片正在长大的叶。

我对着空气轻声回答,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等它长到 15 米,我就带他回家。”

说完,我按下计时器的暂停键,让时间在这一格静止。

——

但恒温箱的刻度,永远停在了 1.5 米

恒温箱的刻度尺是金属的,每隔 5 厘米一条黑线,最长标到 20。

我把 LX-35 移进去那天,指针指在 0.3。

第一个月,它蹿到 0.7;第二个月,0.9;第三个月,1.2。

第四个月,指针卡在了 1.5,再也不动。

我试过调高红光比例、增加昼夜温差、甚至偷偷把营养液换成他笔记里记载的“高黎贡山腐殖土浸出液”。

指针依旧纹丝不动,像被冻住的秒针。

我开始每天记录:

【Day 127?1.50 m?无新叶】

【Day 128?1.50 m?顶芽褐变】

……

第 150 天,我把记录本合上,锁进抽屉。

恒温箱的灯管仍在嗡嗡作响,玻璃门上贴着那张明信片,

“1.5 米”三个字在冷白光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夜里做梦,我回到雪崩现场,裂缝深处传来他的声音:

“小夏,别再量了,春天停在这里就好。”

我惊醒,恒温箱的指针依旧指向 1.5,

像一句被时间按下的遗言,

像一场永远到不了的 15 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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