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指针停在 1.5 米的第一百五十二天,我决定把恒温箱搬走。

拔掉电源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玻璃门——

明信片上的雪线还在,LX-35 的叶尖却已焦枯。

我伸手,指尖贴在冷玻璃上,像贴在一层薄薄的冰。

“对不起,”我说,“我救不了你们两个。”

我把恒温箱推进旧仓库,和坏掉的离心机、生锈的标本夹排在一起。

门锁落下,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场迟到的葬礼。

走出实验楼时,银杏大道上的叶子全黄了,

我弯腰捡起一片,叶柄处有一圈极细的勒痕——

那是去年冬天,他用铜丝给我绑戒指时留下的同一批材料。

我把叶子夹进记录本,空白页写下:

【ZX-35,死亡日期:2025.11.15】

【死因:生长停滞,思念过载】

十二月,学校开始拆除老生物楼。

拆迁队用铁锤砸墙,灰尘像雪崩一样涌出来。

我冲进去,跪在废墟里刨那块木牌。

木牌裂成三截,字迹被水泥块磨平,只剩“林”字的最后一捺,像一把钝刀。

我把碎片揣进怀里,像揣着一块冰。

夜里,我梦见那片 1.5 米的银杏突然疯长。

——

树干穿破恒温箱,穿破屋顶,穿破云层。

一直长到雪线以上,长到他的声音能传回来的高度。

我站在树下喊他的名字,风把声音撕成碎片。

醒来时,枕边全是湿的,像下了一整夜雨。

我开始写信,写给 15 米,写给雪崩,写给再也长不大的春天。

每封信都只有一句话:

【林叙,恒温箱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修?】

我把信折成纸飞机,从老生物楼废墟的楼顶扔下去。

纸飞机在风里打了个旋,一头栽进尘土里,像一次失败的滑翔。

冬至那天,我收到一个快递。

寄件人:腾冲市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管理站。

里面是一只用松木钉成的小盒子,

盒盖内侧刻着一行字:

【ZX-35 的根系已发芽,请签收】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湿润的苔藓,

苔藓中央,一株不到 3 厘米的小苗颤颤巍巍地立着。

叶背绒毛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像极了他耳后的那枚耳钉。

我把小苗重新种进花盆,放在窗台最向阳的位置。

每天清晨,我用喷壶给它浇水,水珠滚过叶尖,像一场微型雪崩。

我开始重新记录:

【Day 1?0.03 m?叶片完好】

【Day 2?0.03 m?无变化】

……

我知道它可能永远长不到 15 米,

但只要它还活着,

雪线以上,就仍有回声。

第二年春分,我回到高黎贡山。

断崖上的雪已经化尽,那株 1.5 米的银杏旁,

多了一块新的木牌,

上面用烙铁笔烫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ZX-35,林叙,2026.3.21,春分】

落款处,多了一行小字:

“——替我活下去”

我把木牌抱在怀里,像抱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

山风掠过,松涛如海,

我仿佛听见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夏,恒温箱修好了,春天到了。”

我抬头,阳光穿透云层,

照在那株 1.5 米的银杏上,

也照在我怀里,

那株永远停在 1.5 米,

却又永远活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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