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收新人时，执行庭会把人数控制在双数，但训练途中免不了意外致死，没法保证每个人的搭档都活着。

因此，不是所有小组都双人成行，还有一些三人小组。

楚吟退出这件事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搭档宋霁。

宋霁被迫落单，身份尴尬之余被临时塞进另一对双人组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以为楚吟死了。

可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他又不敢相信这就是楚吟。

—

宋霁正式认识楚吟，是在第一堂射击教学课上。

一帮十一二岁的孩子，连枪是什么都不懂，被行刑官领着踏进靶场，眼里充满无知和新奇。索性心气已经被环境适应训练磨炼得四平八稳了，无人吵闹，每二十人站成一排等待指示。

宋霁能力强，思维冷静，各方面表现突出，编号U-001一直握在他手里。经年累月，逐渐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感觉——自我脑补的成分占多数。不过众人也确实都认识这个“第一”。

在执行庭里，能被人记住名字的已经是凤毛麟角。

他绷着小脸站在第一排最中间，就听行刑官先叫了一个人上去。

“U-004，你来示范。”

右手边第二个男孩出列，短发卷翘翘的，眼睛很大，冷得像冰。被喊到编号后连声“是”都没说，径直上前拿起微型手枪，两边的行刑官一个人也没生气，还帮忙把枪靶高度调低、调近，然后让他上射击位。

大大的耳罩包裹住U-004的脑袋，在威慑到每个预备队员的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连开十枪。后坐力把瘦弱的肩胛推得直震，脚底自始至终没移动过一毫。

百分之百命中，100环。

“都看到了吗，刚才他进行的示范，是正确的，标准的！你们要达到的，就是这个水准！”行刑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归队。

U-004兀自走回原位，宋霁瞅两眼他，又瞅两眼远处的枪靶，瞥一眼枪，又瞥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命中率，心里不是滋味。

那不是100环，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至此，宋霁的危机感还没有那么强烈，但当发现楚吟的刀术也和自己不相上下，战略知识考试分数也名列前茅的时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

楚吟和宋霁成了搭档。

估计是宋霁在人前表现得太过伶俐乖巧，被系统归为善解人意，和楚吟放一块儿可以优劣互补、各扬所长。结果两个全是我行我素的一根筋。从此以后，那更是明争暗斗你追我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当然，宋霁脑补的成分占多数。

第一个月，楚吟从他手里把U-001抢了过去。

宋霁熬夜刷新编号榜，刷得眼睛都红了，结果刷出来这么个结果，气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格斗课输给楚吟四轮，肚子挨了一拳，晚上回去一看，青了。

可楚吟压根儿没翻编号榜，宋霁拿话激他的时候，他才“啊”一声：“是吗，我没看。”漠不关心的表情看着就让人火大。

编号这个东西其实从最初排下来开始就不怎么变动了，毕竟所有人都在进步，确保自己不落后就够费精力的了。这么算下来，竞争最激烈的反而是前面五六十个人。

第一位很久没有变动过了，突然换人，弄得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小孩都来问宋霁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被楚吟震到了，只好谎称自己身体不适，先让一局。

经过一个月奋发图强，他总算把编号夺了回来，射击训练的时候不忘在旁边暗戳戳咕哝：“下个月我也不会让你赢。”

“唔。”楚吟没摘耳罩，不知道是在回他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觉得我们俩不该被分在一个组，系统出问题了吗？”

“怎么不该了，你对我有意见？”

宋霁气得扔下枪，准备跟楚吟说出个胜负，一探头就看见楚吟换弹匣上膛，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下一秒抬手要射，吓得他赶紧缩回去把耳罩兜上。

—

在宋霁看来，跟楚吟说话能不能得到答复得看楚吟心情。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听人说话；从不正眼看人，也没多少存在感；虽然一贯保持与世无争的态度，但绝不让自己吃亏，格斗课上就算败下风也要在对方身上攮回几锤。

宋霁算是学到了，什么叫做——“社交有无不影响人类生存”。

靠着那点不值钱的默契和时不时失调一阵的同步率，两个人隔三差五吵架互殴，艰难拉扯到了十五岁，即将允许进实战训练场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在训练中比楚吟表现更出色，前来巡视的更高级别的行刑官一定会注意到他的。

可是周末过后，他再也没等到楚吟回来。

—

“宋霁，执行部临时通知下来了，你以后就调去第十三组，和U-013、U-027一组。和他们好好磨合，以你的能力没问题的。”顾孑放心这个徒弟，“另外，以后我也不带你了，你跟着他们那组的行刑官继续训练。”

“老师，楚吟呢？”宋霁追问。

“楚吟以后都不会来了。估计是出什么事情了。”顾孑脸上有些阴沉，那声叹息如同重重一锤砸进宋霁心里，砸得他惊惧万分。

“不可能，我前天还看见他了，他怎么了？在哪里出的事？他不在囹源吗？”

“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您可以查看他的动向吧，你看看就知道他去——”

“你没有权利过问这件事。”顾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好好专注于你自己的训练，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影响。”

宋霁急了：“这怎么是无关紧要呢？他是我搭档啊！”

“搭档是会变的，现在你的搭档是十三组的那两个男生。时间不早了，九点准时去320训练室报到听到没？行刑官80A2-044，姓许，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顾孑拍了拍他，果决地转身离开了。

“老师……”

宋霁如鲠在喉，一句话喊了一半，发不出声来。他居然从顾孑远去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放松，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

可这怎么能是任务呢？

对这个跟了他八年的徒弟，就没别的要交代的话吗？

宋霁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搭档没了，牵引人也没了。就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的工夫，楚吟可能已经死了。

—

变了。

这个跟在行刑官身后目光躲闪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家伙怎么可能是——

“……楚吟？”

宋霁死死盯着已经来到近处的人。

他伸手要拽，突然一道漆黑的人影带着极强的压迫力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去处理身上的血，闲在这里没事做？”

宋霁被那冷刃似的目光一扎，吓得不敢直视闻槊的眼睛：“非常抱歉，我只是想和熟人打个招呼。”

“熟人？你的熟人在喊你。”闻槊往他身后一瞥。

和宋霁同组的两人已经跑到后面那架升降梯口了，正在朝这边招手，闻槊这一眼唬得他们登时板成了两根棍。

“我说的……”宋霁歪头还想看楚吟，没想到闻槊挡得严实，一步都不让。

“不要在警戒道上停留太久。”潜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总不能和行刑官吵起来，宋霁只好作罢，走出去两步，心里还念念不忘。一回头，刚好和也在盯着他的楚吟对上了目光。

不，没有变。

还是那种目光，像阳光照射下的冰，缥缈环绕着清透的寒意，是没有什么恶意，但看什么都像看死物一般漠然。

楚吟微微扭曲的眉心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动荡，意识到宋霁回头，他眼瞳一动，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到闻槊手臂上。

宋霁收回目光，没有再回头，急促的呼吸混在他愈来愈快的脚步当中，激动得微微发抖，像犯了魔怔似的。

原来你没死。

既然要装不认识，那就先这么着吧，只要还在执行庭一天，总有机会问清楚的。

—

在岔道口，两拨人分开了。

“认识？”闻槊漫不经心地问。

“嗯。”

“搭档啊？”一语中的。这两个孩子演技太差，有点什么猫腻一看就清楚了。

楚吟苦笑：“是，以前是。他应该不知道我的事，我走之前也没通知他，估计……他以为我死了吧，所以这么惊讶。”

“嚯。”闻槊轻笑一声，“那你还真应该跟他道个歉。”

“他不揍我就不错了。”

“我知道他。”闻槊冷不丁道。

楚吟一呆：“……啊？”

“视察见过。挺优秀的，在你们这批人里排第一，叫宋霁。”他们已经跨越三个区块，来到了比较偏僻的角落。“我可以让他过来，你们聊聊。如果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恢复组队。或者你单人成行也可以，分散型多人任务只需要听指挥官调遣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楚吟听见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是他头一次在闻槊嘴里听到其他同龄人的名字，而且评价还挺高。要是被宋霁知道总执刑官这么看好他，鼻子准能翘到天上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我一个人。”

“行。”

穿行于建筑半腰之间，渐渐地看不到训练的人了。杂音渐淡，警戒道上除了每隔五十米有一位行刑官站岗，只有他们俩，几乎并排走着。

楚吟压低视线，谨慎地打量着从下方建筑空隙间不断闪过的金属铁门。他第一次来这儿，超过百米的视觉冲击力不容小觑，初次观赏这等壮观奇景，好奇远大于震撼。

拟态人应该会从那些漆黑的通道里出现。如果趁它处于狭窄过道内，击中眼球的成功率有几成？

不行，来不及。

面对拟态人时最好在自己身边留有空间，不要背贴墙。基础理论里这么写，实际情况多变，万一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一个障碍物就能把自己限死。

另外，也不是处于狭窄空间内就一定能打中弱点，能不能在突袭瞬间做出反应、来不来得及瞄准，都是未知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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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