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吟缠着攀爬索缓慢下降，仰起头，闻槊的身影在上方不断缩小，越离越远，似乎是退后了几步，看不见了。

地底穹顶也是一片温和的惨白色光幕，像阴翳的天空，迎着和外面毫无差别的高楼。楚吟脚着地的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身处的不是执行庭，而是73年的街道——死寂沿着荒凉的马路蔓延。

闻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目标在27层，你需要通过电梯或楼梯上去。”

“已经放出来了？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你做准备的时候。这里的拟态人全部超过24小时没有注射意识剥夺剂，介于你第一次尝试，没有特殊要求，斩杀就行。”

“这里看起来和外面一点区别都没有……”

除了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壳死城，挑不出任何毛病。

还能看到先前留下的打斗痕迹，尸体已经清理掉了，但血迹还在，造成的损坏也还维持着——碎裂的玻璃，折断的灯杆，翻裂的草坪，散落的土块和沙砾。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水泥路面蜿蜒百米，路灯闪烁着亮起，二十米开外的路口杵着一杆路牌，上写“西临路”。这个名字有些眼熟，楚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哪里看到过，或许地图上真有这条路也说不定。

闻槊道：“你知道真正的城市是什么样，但其他人只有一年一次的野外训练。如果不模拟出最现实的场景，他们未来很难和外界接轨。”

“也是哦，”楚吟甩了甩手里的刀，打量眼前的倒U型高楼，忽然愣住了，“晴空大厦？”

“正门可以通行，一楼有轻微损毁，需要注意头顶掉落物。”闻槊发出指示。

楚吟即刻投身于行动，顺口问：“这是仿造的晴空大厦？”

细微的电流杂音在耳机里回响了片刻，才听到闻槊说：“算是。你居然认得十一年前的建筑。”

楚吟已经来到了停转的大门前，半扇玻璃已经碎了，看得出上一波人是靠什么手段强行突入的：“以前跟着我爸出任务，去过那里。楼顶好像是临时起降点，不过走之前他们把天桥炸掉了。”

“写字楼总高一百四十米，现在模拟的是地面部分炸塌后的高度，所有坍塌、爆破痕迹、燃烧痕迹全部还原。二十七层没有被波及到。”闻槊已经不觉得诧异了，只对楚吟丰富精彩的少年时期充满了兴趣，“进去后左转直行，右手边第三架升降梯可以使用。”

空气里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

楚吟踢开拦路的碎石，一边提防大堂顶端忽明忽灭的镂空艺术吊灯砸下来，一边根据指示行动。

甚至连电梯都还原……还以为真的只是空壳呢。他暗暗称奇。地下实战训练场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来着？要在地下挖出这么大的空间，不会从2073年就开始动工了吧？

“里面好混乱。”

“每天都会有小组来这片区域训练，每个楼层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损坏。但这也是实战中会面对的问题，所以我们除了定期清理拟态人尸体，不会做任何人为改变。”

“定期啊……执行庭会定期维护吗？训练到一半楼层坍塌怎么办？”

“检查肯定少不了。另外塔楼承重墙的强度很高，这点损伤不会造成坍塌。”闻槊打断他的杞人忧天。

“哦哦。”楚吟松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闻槊上一句话什么意思。

他和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红眼珠子对视了。

“我——”

血泪已经干涸在眼角，看清拟态人的头和躯干完全截断分离后，楚吟硬生生把后半句国骂咽了回去。

“怎么了？”

“没、没事。”楚吟心有余悸地把这颗头踢出电梯外，踢足球似的。行了，就算能接头再生，离这么远也没法复活。

“任务中说的话尽量简洁，无关的废话会干扰指挥官的判断。”闻槊批评道。

“是……”楚吟讪讪，没提防只能自认倒霉。

闻槊说的“定期”不会是像环卫车收垃圾那样固定隔两天来收尸吧？看来昨天没清理，楼上肯定还有。他明显不安地眨了眨眼，把面罩拉起来，环顾四周，确保廊道里没有奇怪的东西了之后才看向楼层键：“电梯只到二十楼？”

“在往上需要换乘，上层电梯井发生坍塌，再往上只能通过安全通道行动。”

“请求上方楼层情况。”

“情况不明。”闻槊面如止水地盯着屏幕里三维地图模型内移动的红点和白点，没有给任何提醒。

“无法评估升降梯安全性，”楚吟踢开卡住的防火门，“请求通过安全通道上行。”

“批准。”

—

挤压变形的水管接口断裂，已经不再滋水了。安全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线打亮楼梯间的一隅。

死寂。

受到拟态人袭击时常常伴有炸裂耳膜的嘶叫，没有接受训练的普通人受不了那么高频的声音，可能会引发心动过速、头晕恶心、耳鸣等一系列问题，所以很多人默认了拟态人会在攻击前大叫来干扰敌人。

实际上，未被激怒的拟态人很少发出叫声，它们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然后一击毙命。

一墙之隔就是囹源，几百米开外还有很多行刑官和预备队员，闻槊也离他不远——就算知道，独自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令人后脊发凉。

楚吟打开手电，三步并两步匀速爬楼，脚步压得很轻，每经过一层楼的防火门都全神贯注地听是否存在其他可疑声音。

中途果然撞见了几具拟态人的尸体，有的还处于尸僵状态，恐怕是十几个小时前刚杀的。

“目标正向二十八层移动。”

“收到。”

楚吟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层标，目前位于十三楼，于是加快了速度。

有些楼层电路完好，灯还亮着，放现在这种场合反而显得有点诡异，唯一的好处也就便于楚吟确认安全——

以防万一，说不定闻槊在考验他呢？信息故意给得不及时。如果拟态人已经从二十八楼下来那不完了。

实战中，打过定位弹的拟态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时候需要现场排查目标的位置。

“请求目标位置。”

“目标在二十八层，处于静止状态。”闻槊的回答没有变。

楚吟没有着急上楼，而是停在二十七楼防火门前，侧身贴门，抽出刀，谨慎地用刀鞘推开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偌大的会场只有侧方筒灯亮着，席位隐没在暗处，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这是个双层结构的会议厅，目测能容纳三百人，闻槊说的二十八层是指上半层坐席区，还是指再上面一层？

他沿着边缘往舞台移动，尽最大可能往空旷的地方去，周围每一张座位都是阻碍，不能在这里和拟态人交手。

“目标接近，注意。”

警告冷不丁地响起，楚吟心脏一紧，迅速指刀向身后，环顾四周，头顶也没有放过，耳朵仍然没有捕捉到有用信息。

余光里黑影闪过，一扭头就不见了。

就在这里。

楚吟非常清楚怎么做才能引它出来，弄出点大动静或者远程攻击都有用。他在移动过程中用刀鞘敲击座椅扶手，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水波一样在空气中漾开，很快蔓延至每个角落。

他几乎立刻听见哈气声从左后方突近，黑影从二楼倒钩落地，离过道很近，双方即刻间互相锁定了位置。

数量确定，速战速决为上策。

“目标锁定……与目标交手。”楚吟报告。

闻槊看着地图，没出声。

楚吟直接抬手就是一枪，拟态人的天灵盖应声碎裂，血液迸溅，巨大的动能把它推得人仰马翻，但强有力的爪子生生抠住了软椅，拉住身体，像根弹性十足的橡皮杆子一样弯到地上，瞬间机械而生硬地拽了起来。

大脑暴露在空气中，血液混着脑浆顺着它溃烂的头皮汩汩涌流。

楚吟纠结地咋舌，虽然它暂时行动受阻，但这时候不能过去补刀。过道太狭窄了，得把它引到前面再动手。

畸形的身躯恢复很快，它迷茫一阵，扭头再次扑来。

昏暗处是它的主场，楚吟再次扭头，此时距离刚才不过三秒，它居然已经贴到了他的背后。

还是那血肉模糊的外皮，扭曲的面孔，炭黑的鳞皮和指爪。但和先前遭遇的拟态人相比它简直太干净了——

他妈的，试研所那帮人疯了吗，还给拟态人统一着装？！套个定位手环差不多得了！

不觉得这样太像人了吗！

楚吟暗骂，身形急转，抬手贴着它脖子开了一枪，同时手臂也被剌出一条血口，痛得差点没端稳枪。

他没空止血，左手抽刀，右手助推，刀尖如箭径直穿进它胸口，把那身灰白的实验衣捅了个窟窿。

刀身还插在它体内，楚吟纤瘦的手腕仿佛与刀粘连似的，提、转、拧一气呵成，顺势挡下两侧的爪风，撤刀抬腿，踹得它踉跄直退，他也趁机翻身跃过了最前面那排桌子到达了最前端。

他刚回头要防，忽然看见它不动了——

没死，就是愣愣地提起手，上面沾着楚吟右臂伤口的血。

它舔着这血液，身体癫狂地抽搐了两下，像提线木偶那样扭曲而僵硬地走到楚吟面前——似乎不是它的本意，而是被迫如此。

那张脸上面带诡异的笑容，朝圣似的仰起头，站住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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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Chapter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