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闻槊看着他这身灰色运动服皱起眉头，把手里的袋子丢过去，里面是一套黑色训练服：“去换。”

这身作战服是给三级行刑官以及预备队员穿的。腕关节与手臂膝盖处都做了防护，前胸与后背各藏了一块有韧度的软甲，上下分体，穿上之后用吸扣、拉链以及腰带固定，连脖子处都做了防护。虽然足够有安全感，但穿起来麻烦也是真的。

还好以前穿过这玩意儿，一个人也可以搞定。

楚吟费了点时间才穿好作战服和靴子，有模有样地站到闻槊面前。

他本来就瘦，现在更衬不出多少肌肉，小鹿似的眼睛敏锐地环视四周，颦笑精致如同一笔笔刻出来的瓷人，担得起清秀柔软四个字，毫无攻击性可言。

楚副裁决长居然会有个看上去这么弱……这么文雅的儿子，不可思议。

闻槊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你是不是像你妈妈多一点？”

“可能吧。”楚吟快速回忆了一下许未时的长相，可是除了白口罩和口罩上方温润的黑眼睛，他居然记不清许未时长什么样。

不过他可以坚信的一点是，母亲的眼睛很漂亮，瞳色和闻槊几乎一样乌墨，如晚霞般瑰丽，也比闻槊的眼睛更有温度——绝对不是梦里那种古怪的样子。

“居然刚好。好久没穿这衣服了。”

“系统测量的尺码基本不会出错。”闻槊解开袖口，卷起来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站过来。”

楚吟瘪了瘪嘴。通常每位行刑官手底下至少带十个预备队员，自己回来就有顶级专家一对一指导，也不知该说是撞大运还是倒大霉。

“基础的东西不需要我讲吧。”

“不需要。”回到这种氛围中，楚吟条件反射地站直了，散漫的神情收敛回去。

刀平时都拿在手里，但如果要和普通人打照面，行刑官通常不会光明正大地拿着，而是固定在左侧腰间的卡扣里。枪套则在另一边。距离都是量好的，不会妨碍行动，也方便取下来。

握刀没有标准，怎么顺手怎么来。

“拔出来。”闻槊示意。

每个人的拔刀习惯不同，他看闻槊好像总是反手换正手，而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惯用正手拔刀。很久不活动，关节和鞘里都像生了锈，被一股吸力牢牢抓着无限延长，笨拙且不利索。

“快点。怕什么，枪用得那么熟练，还怕一块冷铁？”

“对不起。”楚吟心塞。

偏科生不容易讨老师欢心，那他也没办法嘛。

“最好永远不要对你未来的队友说这三个字。”闻槊捏住他的手肘抬高了一些，“拔刀都生疏成这样，自己多练练。”

“我会练的。”楚吟暗暗捏了一把汗。

身体尚未适应突然多出的负重，这柄刀才带在身上二十分钟，居然有点累人。

“传统方法论针对的是人，但你面对的不是人，只有从大量实战中吸取经验。很多年轻行刑官的个人作战能力非常强，但实战却不见得占优势，他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刀柄在闻槊手指间漂亮地转了个面，正手换反手，刀背贴着食指关节滑到刃尖，收刀入鞘一气呵成。

“拟态人没有痛觉，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它们还是会扑上来。所以先攻弱点。眼睛，短时间剥夺它们的视觉，如果距离不够，也可以攻击面部，摧毁口腔，用子弹更方便。拟态人的神经肌肉组织再生时间大约十至三十秒，骨骼再生会久一些，务必速战速决。”

以前学习射击的时候顾孑也重点讲过这条，不要急着强攻，首要的是抓住弱点，移动靶设计初衷也是为了锻炼预备队员打击拟态人弱点的能力。

楚吟正要说话，一股凉意贴上了他的脖子。

刀柄残余着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从他的左耳根慢慢划到右锁骨。

“这个位置，随便砍，砍多了就知道了。”

心脏鼓动带起血液涌流冲击耳膜，楚吟屏住呼吸，耳边的声音有一瞬失真。

“你应该没学拟态人的脖子结构。其实和人类区别不大，没什么好学的，真到实战你能把刀挥上去就不错了。”闻槊收回来，“拉链拉上，固定扣扣好。这个天气开恒温系统可能有点热，但作战服是为了保护你，不要轻易卸下保护壳。”

“……”

作战服穿戴一直是重点检查项，居然在这方面松懈。楚吟赶紧拉上拉链，捏住扣子，歪了三次才成功扣进去。

“狭窄空间内尽量选择躲避，或用刀格挡，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射击。一旦子弹撞击墙体发生变形，引发的流弹击中你自己，会比被拟态人咬一口还要惨。”

“七步之内刀快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外没用。你也切身实地和外面的拟态人交过几次手了，心里还没有数吗。”闻槊挑起眉，“有桩子，自己练。你的动作太慢了，为什么犹豫？是不好意思还是怕动作不到位被骂？”

几句话接连戳进楚吟心里，戳得他几乎要吐血。闻槊猜的太准了，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矢口否认：“没有。”

在他错愕的注视下，闻槊从包里拎了一个急救箱出来，不太正经地倚在窗角，眼里的戏谑看不真切：“是吗？那就不要拖泥带水，其他人请我是要额外付费的。”

—

“诶，”岑楮手肘撞了撞严轲，“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楚吟？”

“别动！盘子要翻了！”严轲差点把菜扣他身上。

“他最近好忙啊，昨天一两点钟开门把我给吵醒了，我问他去干嘛了，他说刚训练回来，那可是大半夜。”

“他想练就练呗，努力又没错。”严轲不以为然。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转到我们宿舍那天就没编号，到现在还没有，都快一个半月了，执行庭的系统能坏这么久？”岑楮嘀咕道。

严轲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边。

岑楮接着说：“而且我从来没有在实战训练场看到过他，也从来没见过他搭档，每次他都独来独往一个人，连吃饭都是。”

“那不是他搭档吗？”严轲一努嘴，指了指走到楚吟身边顺手端起他盘子的人。

“嘶……”岑楮琢磨着不对劲，“不是吧，那怎么看都是行刑官啊？你看看那件风衣。”

“衣服上没徽标。”严轲指出。

“说不准呢。我靠，”岑楮突然大惊小怪地骂了一句，“不会是牵引人吧？”

“牵引人也有任务和搭档，怎么会闲到来跟手下的队员一起吃饭，这不合适吧？再说，不都默认一楼食堂都是预备队员吃饭吗，楼上有专门开给行刑官的食堂。”

“你看那气质怎么都不可能是预备队员啊，绝对是行刑官。楚吟不会是想靠和行刑官打好关系然后审查考核的时候作弊吧？”二人对视，眼里同样严肃。

岑楮一搡严轲：“走。”

“干嘛？”严轲莫名其妙。

“去看看。”

“有病吧，别人吃饭你也要看。”严轲嘴上鄙夷得要死，身体却还是诚实地跟了上去。

“咱们必须监督，私下用这样为人不齿的手段……等等走走走走回去回去回去！”前面楚吟突然停下来四处张望，情急之下岑楮只好先拉着严轲撤退到转角。

“盘子！”严轲血压上来了。

一楼本来就没坐多少人，他俩端着盘子站在这儿就更像两个傻叉了，很难不被注意到。

“你躲什么，不是要去问清楚吗？”

“鬼咧！我就是好奇，还能真上去问啊？万一真的是行刑官不得——”岑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额头上无形之中凝聚了几滴冷汗。他做贼似的再次看了一眼楚吟那边。

“与**斗争到底，坚决反贿赂舞弊，共筑和谐社会，弘扬清风正气。”严轲幽幽棒读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大字标语带着万丈红光挂在食堂后面的墙上。

楚吟缠着一手纱布，手指上还留着创可贴，耷拉双肩无精打采地坐到角落。

大家都是天天新伤压旧伤这么过来的，现在依旧如此，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感同身受。

两份饭都是最常见的荤素搭配的营养餐，囹源和执行部是不会强制成员吃什么的，所以大部分时候岑楮都嫌这玩意太清淡，会选择吃别的。

楚吟没动筷，刚才帮他端盘子的那个行刑官把饭放在桌上之后就走了，可能去拿什么东西。

“怎么办？现在那个行刑官不在。”

“磨磨唧唧事儿真多。”说罢，严轲全然不顾岑楮的死活径直走过去，在楚吟愕然的注视下坐到了旁边的空座，“有话想跟你聊，有空吗？”

“啊。”楚吟看向紧随其后挪过来的岑楮。

后者尴尬地咧了咧嘴，蹦出一句：“好巧……”

“怎么了？”楚吟摸不着头脑。

岑楮清了清嗓，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像追债，毕竟大家以后还要在一个宿舍住段时间，把关系弄得太难看不好：“中午好啊哈哈，你一个人吃饭？”错了！不对！岑楮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桌上明摆着两份饭，而且你们已经非常老实地把楚吟对面的位置让出来了……

不过楚吟倒是符合预期地展现出了一点点慌张：“不是，还……”

话音未落，陌生的脚步停在他们身旁，一只手稳稳当当把杯子搁到楚吟面前，水几乎没到杯口，一滴未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