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60

“你不该来这儿。”首席重复了一遍。

“啊……”楚吟愣头愣脑地挤出一个单音。

“你只是个三级行刑官,本来不在这次紧急行动内。这里的排查你不需要参与,等一会儿你先返回。”首席的解释很简单,不过对早已心存疑虑的楚吟来说,反而像欲盖弥彰故意转移注意力。

“走回去?”楚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跟车,我来安排。”

更不合理了,这是本末倒置。楚吟说不清这种感觉,像送瘟神也好,护送什么重要人物撤离也罢,自己区区三级行刑官,执行庭无名小卒,哪来资格接受行动首席的额外照顾。

虽然严格意义上他是受过的。

念头刚升起半点,余光之中那些荒野隐隐约约涌现白色的浪头,在阴云半遮的星空底下复活,还在朝着他们的方向翻滚,他一扭头,却全都不见了。

“什么东西在那……您看见了吗,好像是活的。”楚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腐腥,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风里愈加浓烈。

是“死亡”的味道。楚吟能辨出来。闻得多了自然就能记住,拟态人出现的时候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斥着这种腐腥,不是血,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被赫洛感染过的血肉独有的气味。

同样站在迎风口,首席面色不改,不知闻没闻到。

“怪不得一个都搜不出来,全躲着啊。”他朝着楼顶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全体戒备”。空气很快就变了,即使没有通讯网,消息还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在队伍里快速播散。楚吟不需要回头,骤然安静的空气能告诉他,暗处已经多了十几支蓄势待发的枪口。

原本水浪下还能听见行刑官们的交谈,此刻却只剩下闸口运转的杂音,水流撞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没时间撤离了,寂静仅仅持续了半分钟,目力所及之处就陆陆续续站起人影,齿隙嘴角黏附着厚厚的血垢,衣着破损,无一例外。这些都是长期蛰伏在野外的证明。

空旷的山谷如同一池被点燃的氢气,顷刻之间热闹起来。

不,动荡。

血糊的尸团砸在五步开外,与地面撞击出一声闷响。

楚吟根本来不及反应,全凭本能将刀挡了出去,挡了个空,头顶乍然掠过刺耳的笑声,扔下来的是具残缺不全的身体,整个腹腔都空了。

从远处看,拟态人的确和人类有八分像,近看不同之处其实十分明显。刀斩进这具畸形的躯体里,催生出的恐惧和愤怒显然更胜一筹,何况他在孩童时期就被迫接受了一切。但人类的死亡不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

悲伤、恐惧、痛苦……一切都在死亡的瞬间按下了暂停。

楚吟与那双眼睛对视。

绝望,是从未在行刑官的眼里窥见过的绝望——扎进一把刀他尚能感同身受,更何况在清醒状态下被抓开腹部,生不如死。在毒素麻痹神经之前,他要一直经受那种痛苦,表情永远定格在那张被血污染得看不清楚的脸上。

楚吟别开脸,喉头痉挛,一阵难以克制的恶心从胃里翻涌而出,忍不住弓起背脊干呕起来。

“发什么愣,没见过死人么!等会儿我可没时间管你!”首席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茬儿,大吼着把他拽离原位,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对准夜空连放几枪,“帮不上忙就回车里!”

楚吟还杵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行动的意思。

首席回头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掌,发现这孩子脑门上全是冷汗,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嘴唇白得很,怔在那一动不动。

这样的痛楚,曾几何时也体会过。

任凭他如何在记忆里深挖,只能想起一些过于零碎的画面,甚至不能连贯地拼凑成一段。石板轰然坍塌,漫天粉尘,人群在惨叫,许未时被人扣住肩胛按在地上,破碎的地砖扎进她的双膝,血流了一地。

是谁……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谁?

他筋疲力竭地深吸气,血液像是结成了冰,而他只能徒劳地握住刀柄,有意识地看着噪点渐渐地填满了整个视野,隐没的黑影从未这般让人寒毛卓竖。

“楚吟!”

遥远的呼声把他拉回现实。

“想死就继续站着!”

楚吟如梦初醒,猛地看着这个未曾相识的男人:“您喊我……”

“你是不是他儿子,审查考核的时候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差劲!”他甚至有余力腾出手帮楚吟开枪。

子弹擦着楚吟的脖子飞过,在拟态人的侧脸上开了一个孔,再晚一秒,獠牙会像订书钉那样把他和作战服钉在一块儿。血液喷溅到作战服外面,楚吟肩膀一热,腥热的口气登时让他清醒过来。这颗子弹很关键,帮忙拖延了宝贵的两秒,它的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却没倒下。

楚吟背上全是汗,他恼火,他恨,为什么又是楚山舟,和父亲放在一起做比较能衬托出他有多失败是么?刀刃和怒声一齐挥出:“对,我不像他,为什么要像他!”

快速定准拟态人身上便于斩断位置于他而言已经不是难事,刀刃在他手中倾转细微的角度,卡进关节缝隙,用手臂发力,拧转刀柄,“咯啦”一声,然后抬腿将它踹翻,弧光连起的血液从躯干径直掠进它的颈椎正中。

楚吟捂着受伤的右臂,刚才确实不该迟疑。没什么可害怕的,总有一天他也会和他们一样死去,接过刀的时候,死亡便如影随形。

“你怎么知道他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本该在他身后的首席不在原地,四周不知藏身何处的拟态人正陆续现身,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契约,在朝监测站聚拢,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耐心和猎手独有的沉默。

它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儿的?

刚才走过来的路上,经过时深时浅的弯道、覆满杂草的荒地,甚至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林,他都自以为细心地留意了,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还在庆幸……实则后背让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

楚吟越想越毛骨悚然,如果真这样,它们也太有耐心了,简直不正常。聪明的猎手才会埋伏起来等待时机,拟态人是聪明的猎手么?“不是”。这是标准答案。是哪个瞬间开始,拟态人已经成为了相当聪明的敌人,明明不会思考也不能交流——理论上应该如此。

推翻理论的永远是实践。

审查考核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一直不敢深究。

拟态人有多聪明?

楚吟打了个寒噤。

熬现在动手,要么猎物未到,要么命令未到,除此以外,他想不到第三点理由。

“唔咳……”

楚吟蓦地瞪大眼睛。

完了。

什么时候!?

铁片似的鳞皮抵着作战服,他感觉得到尖锐的异物,爪尖几乎快刺破护颈扎进他的脖子里。他脚下一空,巨大的力量刮在他的后背上,当即嗓子一甜,恒温装置失效,寒风肆无忌惮地倒灌进衣服里。

他被甩了出去。

“咳……呃……”

铁锈味彻底掩盖了拟态人身上的腐臭,楚吟不用睁眼都知道自己满手是血,水泥地坚冷如冰,他撑了两次,没能使上劲。拟态人那一抓正好抓伤肩胛,他趴在地上,痛得眼前一阵阵发白。

所有人第一时间进入戒严。

他们没等来拟态人的攻击,它们只是站着,天空不断聚起异态种,盘旋的影子凝成一股黑色漩涡。

“我们被包围了!”混乱中有人大喊。

这一句话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惶惶,所有人都看到了,拟态人的数量几乎和他们持平,在看不见的角落不排除还藏着更多。

“首席呢,谁看到首席了!”

“没看到!”

“怎么办,要撤退吗?还有那么多人没找到呢,尸体都没……”

“这种时候就别想着找人了!”

“当心!”

黑影朝人群俯冲,速度快得惊人,以相当刁钻的姿势避开子弹。窗口的行刑官没能幸免于难,被爪子一勾,整个人从七楼窗口翻了下去。

“啊——!”

“欸拉住他!”

“老钱!”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

异态种一哄而上,凄厉的惨叫转瞬消失,血雾洒落,众人皆震悚。

老钱的尸体没有坠地,几只异态种衔着断臂残躯飞向江边。

“在、在……”率先意识到的人失声惊呼,“在江里……他们都在江里!”

楚吟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竖着一把刀,首席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大概是回来看看他死了没,顺手帮他解决掉了。

“怎么样,还能动吗?”他探了一下楚吟点鼻息。

“没、死……”楚吟艰难地说。

“没死就行。它们是奔着你来的。”首席似乎对眼下的情况司空见惯,完全不惊讶,也没准备管那些部下的死活。

楚吟觉得自己脑细胞要不够用了,这些信息竟然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嘴里说出来,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敢仔细想,这个人怎么能如此笃定?

“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父亲的下属,”首席比划了一下他的伤口,放弃了搀扶他的念头,“现在的问题是,你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被困住。它们不攻击,是因为没锁定你的位置,刚才发现你的几个已经死了,但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也会找过来。所以我才说你不该来这儿。”

又不是我想来的。

楚吟眼角抽搐,咳出一摊血。

这个人是行刑官,那就是闻槊手底下的人。可是他是自称楚山舟的下属,是说……以前么?效忠的到底是楚山舟,还是闻槊?如果私下有二心,会不会对闻槊不利,如果这样,那么这个人不可信。

“是谁给我发指令……”

“有待查证。”他扔下四个字,眼里寒光一闪,突然向侧面就地翻滚,非常灵活地避开了从天而降的刀锋。

黑色的金属刃残缺不全,却足够锋利,斩在地面上,“铛”!伴随刺耳的刮擦声拖行了一段。风一吹,白色裙摆被楚吟以余光捕捉到。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来者,畸变的双腿沾满泥土,或许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裙子上挂着杂草,握住刀柄的手纤细狰狞,以不容置喙的坚决挡在二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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