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对张错做饭这事儿非常好奇。
他是厨房杀手,唯一的技艺就是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多一枚流黄蛋都卧不好。
所以,他平时在家不怎么开火,也不稀罕买菜,只有家政阿姨偶尔看不过去,会往闻人珄冰箱里塞巴点东西。总结来讲——冰箱里很寒碜。
张错摸搜一通,排除了速冻的饺子、馄饨等,挑出一沓龙须面条来。
“下面吃啊。”闻人珄巴巴凑过来看热闹。
“嗯。”张错点头,“东西不多,凑合吃。”
他又从冷冻里翻出一小块瘦肉化着,再拿出两颗鸡蛋。
“鸡蛋、肉、面条。”闻人珄点点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为你了。”
“有空、去买点菜。”张错说。
闻人珄愣愣地看着张错:“你这意思,是要经常做饭给我吃啊?”
“嗯。我说了,我会照顾你。”张错说,“不仅做饭,家里、我也收拾。”
“啊......”闻人珄还真没想到有这便宜。
他留张错,除了没能耐赶,也有自己的目的。张错一只二十世纪中叶的“老鬼”,他还真没指望别的......
闻人珄眼瞅张错把化好的肉切成丝,刀法又快又漂亮,特别娴熟。
“看来我雇家政阿姨的钱省了?”闻人珄干瞪眼。
白娘子那埋汰玩意又来了,二兮兮地犯嗲,搁张错脚下喵来咪去,还企图一屁股坐张错脚背上。
闻人珄:“......”
他指着白娘子:“你能不能要点脸啊?”
“要不,你带它、出去等。”张错转过头,对闻人珄笑了下。
还是一闪而过的笑。不过眉眼间有温软。也正是因为一闪而过,这份温软更令人恍惚,让人下意识就想再看一遍。
闻人珄叹口气,一把揪起白娘子,半声不吭,转身走人。
张错眼睛漆黑,盯闻人珄的背影,直到他走出自己视线,才转过脸,往滚烫的沸水里扔了一把面。
闻人珄在餐桌边坐了没几分钟,张错就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嗯,给自己也做了一份,这证明死魂灵是需要吃东西的。
张错把面放到桌上,又去拿了两双筷子和一瓶陈醋。
他递给闻人珄一双筷子,然后在闻人珄那碗面里倒了很多陈醋。
闻人珄非常爱吃陈醋......比如他吃火锅都要干蘸陈醋......
反正他的味蕾比较难搞。用他亲妈的评价——娇气又古怪,招人烦。
所以张错一声不吭地往他碗里倒陈醋,让他非常傻眼。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陈醋?”闻人珄瞪着张错问。
“你上辈子、就这样。”张错说。
闻人珄:“......”
虽然心里有点猜想,但张错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惊了一跟头。
“你还喜欢、吃甜食。”张错又说,“但你不喜欢、吃起来软的,喜欢、酥的。”
闻人珄:“......”
还真对。全对。满分。
“还......一样吗?”张错语气陡然变轻,小心翼翼地问,“没变吧?”
闻人珄:“......”
闻人珄无法直视眼下这碗面条了——清白的面条,青绿的小葱,粉嫩的肉丝,澄黄的煎蛋,汩汩冒香。简单,却勾人食指大动。
闻人珄捂住嘴,表情古怪地说:“没变。”
“那就好。”张错又笑了,短促的笑,温柔弯下的眼角。闻人珄忍不住去捕捉那双眼转瞬即逝的弧度。
“我会、做很多酥。”张错说,“还可以、做给你吃。”
张错:“你以前,最喜欢的是、牡丹酥。”
“牡丹酥?”闻人珄愣了愣。他吃过桃花酥、梅花酥、桂花酥,这牡丹酥,还是头一次听。
“我明天、给你做吧。”张错说。
闻人珄无言以对。
“快吃吧。趁热。”张错说,“凉了、你不喜欢。”
闻人珄:“......”
真的。他喜欢热汤面。眼下热得冒气儿这种,不冒气儿就觉得缺点意思。
闻人珄把头埋进冒热气的面碗,呼噜吃了起来。
张错的手艺很不错。这碗面,虽然材料有限,却好像是为闻人珄量身定做的,全搔在他舌头的痒处。
玄。真他娘的玄。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问题、要问我?”张错倒了杯水,推给闻人珄。
“嗯。”闻人珄咽下嘴里的面汤,“先告诉我,你这死魂灵,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要、注意的?”张错没听明白。
“打个比方啊。”闻人珄端碗喝掉最后的面汤,放下碗说,“吸血鬼怕大蒜这种。”
张错愣了下。
“放心,我没想着对付你。”闻人珄笑笑,“我就是问问,我不想你在我这待着,再待出什么‘事故’来。”
闻人珄:“我不了解死魂灵,别一不小心,伤害到你。”
张错安静地看着闻人珄。这个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每一次。永远。
眼下的情况,闻人珄多防备他都说得过去,他是真没想到,闻人珄会先问这个。
“没有。”张错说,“什么、都没有。”
“其实死魂灵,是巫族、的上古禁术。”张错解释说,“将死去的人、复活。”
张错:“表面上看,死魂灵就像、正常人一样。”
张错:“只是,鬼终究、是鬼。游走人间,不老不灭。”
闻人珄有一会儿没接话。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妙事吧。回魂了,还能长生不死,青春永驻。但闻人珄不这么觉得。
人都是有寿命的。像张错这样,不老不灭,那就注定了他要站在一个最孤独的位置。他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一老去、死去、投胎转世,再也不认得他。而他则定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永远停滞在失去中,在命运里漂泊。
最后,他一无所有,空空荡荡。
多残忍的术法啊。难怪是禁术。
“既然是禁术,那是谁复活你的?”闻人珄脱口问。他顿了顿,“......先生?”
张错不说话,望着闻人珄。
“......真是啊?......”闻人珄莫名一阵心虚。
“那......你又是怎么死的?”闻人珄继续问。
张错说:“病死的。命薄而已,你不必、挂心。”
果然,这小子一到这种问题,就会避重就轻。
闻人珄眯起眼睛:“闻人家当年那把火,是怎么回事?”
“一个意外。”张错说,“修习巫术、的时候,意外......”
“哦,走火入魔了。”闻人珄挑眉。
没新意。张错若是去写书,一定很俗。
闻人珄:“既然早在我身上下了追踪咒,那从乡下一别到现在,这几天你没有立刻来找我,在哪做什么?”
“留在乡下、养伤。”张错应道。
他这一说,闻人珄发现他的伤似乎已经完全好了,腰上的口子看不着,但他双手白皙干净,根本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得了,闻人珄一介朴素凡人,脑子不够用。
见闻人珄不再问话,张错站起来,拾掇过闻人珄的碗筷,一起拿去水槽洗掉。
闻人珄叹了口气。
很好看。很乖。很可怜。又一副情深意重。但神神秘秘,说话明一半昧一半,真一半假一半。
闻人珄打不过张错,就撬不开张错的嘴,问不出子丑寅卯。
不过没关系。他就按住性子等对付。反正葫芦里有药的,早晚叫卖。
闻人珄这房子一百四十多平米,三间卧室。一间睡觉用,一间书房,一间放运动器材,当小型训练室。
这房子他一个人住,完全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所以,尽管很大,屋里只有一张两米三的大床。
临到天黑,得睡觉了。闻人珄眼瞅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的张错,心里犯嘀咕。
要是不知道张错和闻人听行有一腿,他倒不介意邀请张大美人去床上睡,反正床大,也不挤,放眼皮底下也好戒备。
但张错对那位“先生”是那种心思,还跨越阴阳相思了七十年。现在鉴不得什么真什么假,闻人珄再不是东西,也不会拿别人的情意不当事。
他真是那闻人听行的转世,他们长得一样,口味也一样,他们除了两辈子记忆,就是一个人。张错和他躺在一起,得是什么滋味?——要不得。
闻人珄想了想:“你那床被子薄,你会冷吗?”
“不会。”张错低头,脸在被子上若有若无地蹭了下。
“我开着卧室的门,有事就叫我。”闻人珄说。
说完他不再看张错,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白娘子平时这个时间已经趴窝里睡得四仰八叉了,今晚却没进窝,一边打哈欠一边执着地蹲在张错脚边。
闻人珄烦了,全当看不见,进屋蒙被子去。
夜深了。
闻人珄虽然刚不过张错,但也没想躺在滩上随波逐流。最起码,这个晚上他没准备睡。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里集中精神。每当处在这种状况,闻人珄的感官就格外敏感,纤细到可以捕捉任何风吹草动。
可今晚一定是着了什么魔道,他越是想集中,精神就越放空,最后稀里糊涂,竟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他竟然睡着了......
客厅,张错已经躺在沙发上一个小时没动。他忽然睁开眼,悄悄坐了起来。
白娘子正趴在沙发下睡得香甜,张错掀开身上的被子,站起身,脚下无声无息,没惊到猫。
他走进闻人珄的卧室。
黢黑一片,但并没有影响张错的视线。他来到闻人珄床边,单膝跪下。
黑暗里,张错深邃的双眼有光,幽幽发亮。他盯着闻人珄的睡脸,一直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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