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行人起了个大早。
简单用完早饭后,老管家和闻人晓眠就已经在外头的马车边候着了。
老管家肩上背了只大大的粗布包裹,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二人脸上颇为凝重,皆不见来时的轻松,尤其闻人晓眠,眉头皱得快成一块儿硬疙瘩。
只有闻人听行,还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晃悠模样,他携张错出门,闻人晓眠一瞧他那张“扶不上墙”的散漫脸,心头便开始拱火。
“你能不能紧张点!”闻人晓眠劈头骂道。
“啧。”闻人听行有点无奈,拍拍张错肩膀,示意他先上车。
张错自然听话,不多言不多看,老实地先上马车。
张错上车了,闻人听行才扯过闻人晓眠:“你一大早就丧着个脸,是我欠你几两黄金了?”
“你少来,可长点良心吧。”闻人晓眠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她谨慎地和闻人听行说道,“我觉得,今天还是不要带阿错了,不如把他留在这里。”
闻人听行:“怎么说?”
“我天不亮的时候去泉眼看过,情况不太乐观。”闻人晓眠越说越担心,“泉水已经完全变色了。”
闻人晓眠:“我眼皮子浅,但也约莫看得出来,那畜生少说也有个千百年的道行,起阵时候得格外注意,我和老管家都需给你护法,没人看护阿错。”
“我不是交代过了,你看着阿错,老头子帮我就行了么。”闻人听行不认同,“你别大惊小怪的,千百年又如何,没成仙没得道,就是它功夫不到家。”
“你......”闻人晓眠听他这胡话,气得直瞪眼,耐不住大吼一声,“那可是鬼藤龙蟒!”
“哎呦,你小点声,吓死我了。”闻人听行看一眼马车。
闻人晓眠注意到他这第一反应,已然气得泄劲儿,无奈放低声音:“既然这么担心,这般在意的,你还非带他来做什么?我都说了让你把他留在家里,带他不合适。”
“留在家里也不合适,留在这里更不合适。”闻人听行笑笑,“既然怎么都不合适,那还不如放在我身边。”
闻人晓眠:“......”
她与对面的泼皮无话可讲,只好默默腹诽:此地荒山野岭不合适便罢了,但留在家里怎么就不合适了?家里有吃有喝,宽敞舒服,哪里就不合适了?你怎么不说是你疼他疼得紧,看不得他皱一点儿眉头呢!
闻人听行知晓晓眠是担心自己,于是专门抹了把晓眠的头,安抚道:“没事儿,别担心。”
闻人听行:“我心里有数。”
“你最好心里有数。”闻人晓眠立马说。她脸蛋鼓出两只小包子,转头上马,不再理闻人听行。
闻人听行失笑,朝老管家招呼一声:“走吧。”
“是,先生。”老管家恭敬答道。
上了车,闻人听行一抬眼,瞅见张错坐得笔直笔直,像根儿竹棍子一样戳在那,有点好笑。
“坐那么板正干什么?”闻人听行挨去张错身边,看张错脸色,“有什么话你就说。”
张错犹豫片刻,问:“先生,你和......和......”
闻人听行明了:“你叫她晓眠姐就行。”
“那......”张错问,“你和......晓眠姐、吵、吵架了?”
他还掖了一句——好像是因为我?
果然自己扒着先生带他来,是添麻烦了。
“那不算吵架,我俩天天那么说话。”闻人听行顺手帮张错理好翘起来的衣领,“你还听见什么了?”
张错如实说:“鬼藤、龙蟒。”
闻人听行叹口气。晓眠那丫头大嗓门儿,这声喊得又格外上火,不听到才怪。
闻人听行:“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闻人家可能和平常的富人家不太一样,有点特殊。”
闻人听行:“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先生对你好,听先生的话就行了。”
“嗯。”张错点头,他飞快伸出手,抓了下先生的衣袖,然后又松开。
张错说:“我听见、晓眠姐、说,可能、危险。先生、小心。”
闻人听行捏捏他手:“乖。”
闻人听行:“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响,你等会儿都不要下车,知道了吗?”
“是,知道了。”张错老实答应。
马车行了大约三刻钟,走过一片崎岖的山石路,老管家突然勒住马,他们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马车里闭眼假寐的闻人听行猛地睁开双眼。
张错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先生,先生这忽一睁眼,吓了他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这样的眼神,说不上可怖,但眼底分毫不见平时的散漫温柔,那眼神渗着阴冷,以至于张错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闻人听行起身,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然后他皱眉,转头和张错叮嘱:“千万不要下车。”
张错快速点头。
闻人听行说罢,跳下马车。
放下车帘,闻人听行从袖兜里摸出一张白纸金字的纸符,贴在了马车的幽帘边。
闻人晓眠看见这符,眉毛一挑:“这也太奢侈了......”
她有些肉疼地说:“你居然用了张镇魂咒。”
“无妨。”闻人听行无所谓道,“我再炼就是了。”
闻人听行:“你一定把马看好了,别惊了阿错。”
闻人晓眠嘴唇微微张合,一阵欲言又止,被闻人听行看了一眼后,别开脸,选择把喉咙眼儿的话吞下去。
“老管家,起阵。”闻人听行说,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汪泉水。那山泉原本清冽见底,可此时却已经混沌不堪,从泉眼里汩汩流出黑红色的浓水,泉水流经之处,草木枯败,沙石变色。
才往前走了二十几步,就能闻到一股倒人胃口的腥臭味。
“这股味儿,还真是鬼藤龙蟒。”闻人听行笑了。
他回头看了眼。
闻人晓眠按他的吩咐,只往前走了几步,守在离马车很近的位置,而老管家则紧紧跟在他身后。
闻人听行对老管家说:“你就在这里起阵吧。”
“这里?”老管家脸色不太好,“先生,这里太远了,还请您让我再跟近一些。”
“再近?”闻人听行不同意,“就这里。”
“可是先生......”
“你是信不过我?”闻人听行笑眯眯地说。
“那当然不是!”老管家急了,“我是担心......”
“我也担心。”闻人听行说。
老管家心口一顿,没再说什么。
——先生是担心,他离得太近,容易受伤。他们的少家主,一向待他们这等卑微之人极好。
“是。”老管家抱手应下,“还请先生小心。”
“起阵吧。”闻人听行没再废话,交代完后,独身朝那泉水走去。
老管家留在原地,解下背上背了一路的粗布背包。
那包裹里装的是一个长方形黑漆木盒,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根用红绒布包裹的毛笔。
笔杆粗壮,约有成年男子大臂长短,用桃花木制成,上面细细镂刻着常人看不懂的咒文。那笔头更是稀罕,不知是什么毛做的,竟是艳丽的鲜红色,根根坚韧分明,像是饱蘸过鲜血。
就见老管家持着这大毛笔,屏气凝神,双脚分立,扎起马步,他挥舞大毛笔,忽然大喝一声,随后“砰”一声重响,笔头落地。
老管家在地上画了方方正正一道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画完,地上倏然闪过一道血光,血光劈空而过,迸入泉水之中,随后围绕那泉水,竟渐渐升起一阵淡薄的血雾。
血雾不断腾发,慢慢浓郁了些,闻人听行站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上,身形隐没于血雾之中,等了半晌。
等着等着他烦了,忽然,纵身跳进了泉水里!
“先生不可!”老管家大喊一声,可没什么用,他家闻人先生已经一个猛子扎水里,没了影子。
“闻人听行这个疯子!”站在远处的闻人晓眠见状,也破口大骂。
马车里的张错被晓眠这一喊提起心肝,下意识拉开车帘——反正先生是说不让他下车,又没说......又没说不让他拉车帘子!
张错急匆匆探出头去,一把按到了闻人听行先前贴在马车上的镇魂咒,张错猛地收回手,惊得瞪大眼——这东西居然烫手!
张错震惊地看自己手掌心,按过符咒那里居然烧掉了一块皮,正火辣辣地疼!
他又不可置信地撇过眼,发现那金色符咒似是流动的一般,在微微闪动金光。
“你钻出来干什?给我缩回去!”闻人晓眠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扭头朝张错喊,“赶紧进去!”
张错这才注意到,晓眠手里多了一只铃铛。银白色的八角风铃,不过一只巴掌大,小巧精致。
就在闻人晓眠朝张错大喊的这几秒钟,那铃铛忽然一阵乱颤,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似乎有种诡异的力量,像冰刀一般刺进张错耳朵,张错立即浑身发冷,呼吸困难。
他捂住胃,好一阵晕眩恶心。
“阿错快进去,别看!”闻人晓眠握紧手里的铃铛,咬牙说“它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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