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在年轻的金发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迄今为止二十五年的生涯里,几乎从没有过惊慌失措的时刻。就算经常出现难以应对的意外,他也从不慌乱,反正他的红发挚友永远会在背后支持他。只要有他在,莱因哈特永远是安心的。
然而此刻,面对着他的昔日旧友,莱因哈特却慌得手心发了汗,甚至忘了他身为帝国皇帝,别人是没有向他提问的资格的。
红发的年轻教师在讲台上,向莱因哈特投去温和又稍带疑惑的目光。
“这位同学,你不舒服吗?”
吉尔菲艾斯见穿着浅黄大毛衣的“学生”一言不发低着头,有些担心。
啊,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像极了冬日里为脆弱的蔷薇花遮挡风雪的暖室。莱因哈特不知怎的起了这么个荒唐的念头。他微微抬了头去看吉尔菲艾斯,却又心虚地低下了那变装成金棕色的眼睛。
他不敢去看。
莱因哈特的心跳得疾快。体内那匹自从红发挚友去后便开始脱缰的野马,此刻正疯狂地、拼命地要向讲台上的年轻人奔去,想要去拥抱那人的灵魂。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
莱因哈特闭上眼睛,双手握成拳头,试图冷静下来,好回答这个问题以求蒙混过关。
等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就要回到伯伦希尔上去,再也不能这样任性了。他想。
可是吉尔菲艾斯没有给他冷静下来思考那道函数题目的机会。他见莱因哈特脸色苍白得紧,不禁走下讲台,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因此当金发的皇帝终于缓过神,站起身的那一刻,正撞上了红发年轻人那双堪比星空的蓝色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双星海般的眼睛里,静静流淌着极美极温柔的湛蓝,并且满是担忧和关切。很熟悉,又很陌生。
从前,他的红发挚友也经常以关切的眼神看他。莱因哈特原以为,那样的眼神从来都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可是现在,这位曾经的半身,却用这同样的眼神来看着一个“陌生人”。
莱因哈特咽下胸中酸涩,垂下了金棕色的眸子:“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能扶我去医务室吗?”
他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尽管经过极力克制,还是有些颤抖。莱因哈特一面恨自己的失控,一面又忍不住想要向红发挚友温暖的身旁靠拢。这么久以来,他实在是太冷了。
吉尔菲艾斯一愣,随即同意了:“好。”
此时距离下课还有半堂课的时间,作为老师,实在不应该这样随便离开教室。可不知为什么,吉尔菲艾斯觉得他似乎非去不可——也许是金发年轻人颤抖的肩和唇让他于心不忍,也许是因为……
是因为这个人,像极了曾在街头荧幕上见过的帝国皇帝陛下。吉尔菲艾斯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之,他觉得不能抛下这个人不管。
交待了班长好好主持自习后,吉尔菲艾斯带莱因哈特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医务室走去。莱因哈特自然而然地,控制不住自己地,将手紧紧抓住了吉尔菲艾斯的胳膊,力气大到不像个病人。
吉尔菲艾斯有些讶异,不过他很快理解为这是为他生病难受的缘故。他轻拍了拍莱因哈特的手:“马上就到医务室了,请再忍一忍。”他不禁感叹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手那样美,如同白玉雕琢一般白璧无瑕,连指甲都颇有艺术品的风范。
莱因哈特许久没有这样靠近过吉尔菲艾斯。他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恨不得像瘾.君子那样拼命吸一吸。可是他不能。
像这样来打扰吉尔菲艾斯的生活,已经很过分了。他不能再进一步冒险。
吉尔菲艾斯一路无言,莱因哈特也享受着这样的沉默。走廊地面上投射下长长的窗棂影子。医务室就在这一排影子的尽头,吉尔菲艾斯推开了门,里面竟空无一人。兴许是值班医生去别处休息了罢。
吉尔菲艾斯扶着莱因哈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我去找医生过来,你先休息一下好吗?”
莱因哈特不肯接过那杯水,他不想吉尔菲艾斯走掉:“不用了,我想我只是有些累了。吉……你能陪我休息一会儿吗?我头有点晕。”
他做出一副头晕的样子来,非常逼真。实际上这样面对吉尔菲艾斯,他的确有些头晕目眩。
吉尔菲艾斯有些犹豫,怕他会撑不住。他轻轻皱了皱眉:“我看还是叫医生来吧,你这样硬撑着不太好,应该很难受吧。”
莱因哈特有些着急:“不,真的不用。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
莱因哈特真想堵住自己的嘴巴。他不自觉便用了那副用惯了的命令口吻,因为是对着吉尔菲艾斯,还带上了一点莫名的撒娇口吻,听起来实在怪异极了!
吉尔菲艾斯也愣了。哪有人会这样对陌生人说话的?
可就在此刻,他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吉尔菲艾斯,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那是与方才几乎如出一辙的语气,也与数次在梦里听到过的纤细声线相同!不太一样的是,还带着些许愤怒与不甘……
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了烟花。吉尔菲艾斯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了。然而不等他细细品味,眼前的金发年轻人已经像猫咪一样抬起头:“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可以让我靠一会儿你的肩膀吗?”
吉尔菲艾斯大惊。他内心里抗拒这样与人亲近,可这个年轻人有着天使一样精致的面孔,像个瓷娃娃一样,眼中带着脆弱与哀求——大概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请求吧。
吉尔菲艾斯叹口气,暂时驱赶走脑海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坐下来,靠近了莱因哈特:“嗯,可以。之后你若还不舒服,就快去那边床上躺下,等我去叫医生。”
我才不要躺在病床上呢。莱因哈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高兴地瞥了眼那边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不过,若是能像小时候发了烧那样能有姐姐和吉尔菲艾斯来照顾,那么此时生一场病他也心甘情愿——
抱着这样的念头,不安的莱因哈特像做梦似的,将他金黄色的脑袋靠在了吉尔菲艾斯宽实的肩上。
正如当年他为了姐姐的一位好友,与一位旧贵族进行决斗后,在回家的车子里做的那样。那时他们还年少。他的手臂被贵族的枪打伤了,还是吉尔菲艾斯为他包扎的。
莱因哈特感觉到来自吉尔菲艾斯的气息和温度,眼泪突然涌出。
生平二十五年来,这是他第三次控制不住地哭泣。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姐姐被皇帝强行夺去时。第二次,则是吉尔菲艾斯在他眼前倒下时。
莱因哈特的泪水打湿了吉尔菲艾斯的肩头。他掩着面,却不想停止哭泣。那枚金色的挂坠,正贴在他的心口处,像一颗苏醒过来的心脏,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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