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幻觉

我最近很不对劲。

不,不是我,而是“我”。

我常常在不同的地方醒来,有时是在厨房,有时是在客厅,伴随着难以启齿的酸痛感。

总之不会是在床上。

但我发誓,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睡相安稳的乖宝。

更诡异的是,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一激灵,那个瞬间不一定有风,气象台也没有发布降温通知,就好像——好像有人恶作剧似的把一捧水浇在我背后。

可是我去触碰的时候,只感觉到我自己干干燥燥的手心温度。

“医生,林医生,滋……你……有在听么?”

“哦,哦抱歉,”我开了免提,想让通话声音大一些,可是对面还是有许多杂音。“你最近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了,我想你再来面诊一次,可以逐渐减少药量了。”

“林医生,我,我想告诉,滋……你的身边……小心……滋……”

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希望我的意思能够完整传达给对方。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从业三年,将将从一名菜鸟转型为主治医师。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我第一位接诊的病人,也是唯一一名跟了我三年的病人。

陈海乔,公司总经理,精神分裂,常常幻想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由此引发恐惧、紧张、浑身颤栗等一系列生理心理反应。

当时我还问我的老师,这样的病人交给初出茅庐的我,是不是太草率。我的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仅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意味深长地说:“林寒,他指明要你,你可比你想象的更治愈些。”

这是什么形容?

好吧,我硬着头皮将陈海乔收下来,这一收就收了三年。

摸着他厚厚的一沓病历,我叹口气。陈海乔是一名特殊的病人,坦白来讲,他看起来很正常,每次来我这儿,总是温文尔雅地点上一杯咖啡,像是老友一样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不过——这是在不犯病的时候,如果遇到下雨天,他就会变得癫狂。

因此无论何时何地,我总能接到他的求助电话。

“林医生,下雨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沙沙的,沙沙的!”

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我的头脑中也不受控制地浮出一副可怖的情景。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雨幕中,盯着陈海乔的一举一动,在沙沙雨声的遮掩下,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怪不得我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我幼时在我外婆家长大,她老人家惯爱用稀奇古怪的民俗故事吓唬我,以防止我调皮捣蛋。

她曾说过,有一些鬼魂喜欢在清明前后,潜伏在沙沙雨声中,回到亲人家中。

意识到我被病人牵着鼻子走了,我赶忙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恐怖猜测抛到一边,用专业的口吻安慰道:“听着,陈先生,保持冷静,深呼吸,深呼吸,明白么?”

“林医生,我想,我想尽快离开这儿,我,我要吃药,可我记不得药放哪儿了……”

“陈先生,别慌张,我的地址是松江路32x号,你可以来我这儿拿药。”

就这样,陈海乔把我家当成了庇护所,实际上我把我的地址告诉了很多病人。

他们来我家后,症状不约而同减轻人,据此他们统一口径,归功于我那双纯良温润的小鹿芭比般的眼睛。

竟然不说进口的镇定药和我高超的心理疗愈技术。

只是长久浸淫在这样特殊的人群里,久而久之我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譬如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有种不妙的感觉,就拿我总是在不同的地方醒来这件事来说,我确信我没有梦游症,也没有臆症。

“妈,你怎么来电话了?”

“最近……老是下雨,滋……你小心……滋……有空……回家。”

是不是手机不太行?我使劲晃了晃手机,还是有电流的声音。

小心?小心什么?老妈估计是怕最近下雨,叫我小心走路?

笑话,我可是成年人了,话说好久没回家看看了,今年过年不能再值班了,得回家陪陪母上大人。

我不以为意地挂断电话。

天似乎是瞬间就暗下来,淅淅沥沥地小雨砸着纱窗,像是有人在叩门。

我惊觉竟然已经到傍晚了,得点个外卖。

“咚咚咚”,外卖竟然这么快来了?

我狐疑地站起身,这才几分钟呀,饭点高峰期外卖效率竟然这么高?

我打开门,走廊一片漆黑,黑洞洞的彷佛吞没了一切。

我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砰”地把门关上,“难道是我幻听了?”

没等我落座,门口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这次我学乖了,透过猫眼瞄了一眼外面。

这一次门口还是黑洞洞的,不,比上次的黑更幽深,原本温馨的走廊在暗夜笼罩中变得深不可测。

“到底是谁在开玩笑?”我要跟物业好好反馈一下,提高门禁审查力度,还有那个声控灯,必须得修了!

“咚咚咚”第三次门被敲醒,我简直要气急败坏,怒冲冲地走到门口,大声嚷嚷:“谁啊?有本事敲门,有本事露脸啊!”

“先生,您点的快餐到了。”

我瞄了一眼,猫眼内是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男子,他微微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打开门,伸手去接外卖,外面许是下了雨,他的手湿漉漉的,无意触碰中竟感觉他的手如同寒冰一般透骨。

我吓了一跳,蓦地缩手回来,”咚“,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先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男人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脸上写满了无措和青涩。“我,我赔给您。”

“不,不用,”我连忙安抚这个仿如惊弓之鸟的年轻人,说:“是我的错,我的手没有拿稳。”

但是他还是神经质一般在地上捡拾残羹,手上衣服上都沾上了食物,在雨水的作用下混合成不那么友好的味道。

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又是一名潜在患者。

叹了口气说:“小哥,你进来擦个脸吧。”

年轻男人猛的抬起头,带着些许震惊说:“进、进来?我?”

“对啊,稍微收拾一下吧,现在正是下大雨的时候,趁这个时间也避避雨,虽说赚钱要紧,身体也是第一位不是?”

这孩子看起来真的很小,我不免唠叨了两句。

没想到他楚楚可怜的脸庞突然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有些机械般地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邀请呢。”

他抓着门槛,像是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走进来,到最后甚至像野兽般四脚着地爬行进来。

我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两步,“喂喂,小哥,你没事吧?”

他扬起一抹笑容,但那嘴角的弧度早就超过了正常的人类,“您可真是个好人呢。”

电灯突然间开始明明灭灭,开启的电视滋滋飘起雪花。

我看见外卖小哥的脸一寸一寸变得苍白甚至透明,最后指着我的身后,露出比我还惊恐的表情,“小心!”

我下意识的看向背后,“啊啊啊!”,那种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怖如潮水涌来,一阵巨大的窒息中,我光荣地晕倒了。

再次醒来,已是晨光初微,不出意外,这次我是在门口醒来。

家里的大门霍落落的敞开着,门口没有一点污物,我仔仔细细看了三圈,敲敲头,自言自语:“难道是我记错了?”

我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外卖app订单空空如也,彷佛外卖小哥的到来是一场大梦。

“看来这段时间我真的太忙了,都出现幻觉了么?”

我苦笑着,抓起外套挤公交上班。

车上热闹的人群和和煦的阳光,给了我莫名的安全感,看着叫嚷着抢位置的大爷大妈,睡眼惺忪的少年少女,我心说:这才是生活啊!

“林医生,你今天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是不是又去哪里浪了?”小护士梅梅娇笑着凑到我跟前。

“我?我是为病人夙夜未眠,殚精竭虑。”我一本正经地说,“去,给我冲杯咖啡。”

梅梅笑着说了声“奴婢遵旨”,便抱着病历走了,临出门说:“对了,您今天有一位新病人,大约九点到。”

我“笃笃”地敲着桌面,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的情景,奇怪的是,我无论如何回想,都无法确认我是否真的点过餐,更无法回忆起那个年轻人的脸庞。

“林医生,人到了。”

梅梅身后跟着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从眉毛到头发都是雪白的,连瞳孔的颜色都很浅。

白化病?

我心里嘀咕了两句,面上镇定自若地打开病历,“柳先生,很荣幸见到您,请坐。”

柳先生微微颔首,隔着口罩闷闷地说:“林医生,久仰您的大名,我最近夜不能寐,头发眉毛也快掉光了,我很焦虑。”

“嗯,柳先生,我明白您的心情,睡眠对于人来说,那就是水对鱼一样,不过,您能摘下口罩让我看看吗?”

口罩有时候就像一堵墙,教学上说,摘下口罩,是病人撤下防线的第一步。

“你确定吗,我幼时受了很大的伤,口罩之下,恐怕没个人样。”

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你知道我做心理医生,见过许多自残的,但是毁容的吧,还挺少见的。

“没事,在我眼里,您就和我的朋友是一样的,无论口罩下是什么样子的,我会尊重您的。”我用鼓励的口吻说。

“那就请您见笑了。”

那口罩下面,竟然是两条蛇信子,还“嘶嘶”地吐着呢!

柳先生的眼睛不知何时起也变成了竖瞳,诡笑着发出人声,“林医生,你看我这会儿还像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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