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我胡乱地点头,极速地撤退几步,登时感觉天旋地转,那股该死的窒息感又涌上来。
“林医生,怎么了?您还好吗?”
我再抬眼,梅梅关切地扶着我的胳膊。
我像看见救星似的跳起来,说:“刚刚那个人,那个柳先生,他他他——”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难道说我见鬼了不成?
“您吓了我一跳,您可不知道,刚刚您非得摘下柳先生的口罩,摘就摘吧,你还突然尖叫,把人家吓得呀!”
梅梅摸着心肝心有余悸地说。
“他人呢?”我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抱歉,我去了趟洗手间。”柳先生推门进来,我注意到他的口罩确实皱巴巴的。
“该说抱歉的是我,不过我想,接着刚刚的话题。”
我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试图连带着整理自己的思维。
“好的,您有什么想问的么?”
“就从您幼时遭遇的事故说起吧,”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口罩,“您方便摘下您的口罩吗?”
如果不弄清楚他的真面目,那我可真是分不清我是否得了癔症。
“呃,好吧。”
他犹豫片刻,摘下口罩,露出光洁的下巴和精致的嘴唇,坦白说,这位年轻人甚至比许多封面男模特长得还要好。
“你,你不是说,你曾经受过伤?”
我激动地站起,用手指着他说。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说:“林医生,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伤?你是说口罩?对,自从我发觉抑郁以来,我就很习惯包裹自己,再加上体质的原因不愿见光,但这并不代表我的脸不能见人了。”
我瞠目结舌,与他糊拉了两句就要送客,他倒还舍不得似的,特地掏出手机要加我微信。
“林医生,你要是有任何困难,记得找我。”
听听,这语气,谁才是医生?
或许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又补充说:“林医生,你今天的聊诊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生活上的困难还是工作上的困难,你都能来找我,我们柳家在地界上也是说得上话的。”
我面带微笑将他赶快送走,等他彻底没影,我才长舒一口气。
很快微信里多了一条好友申请,柳舒河?柳家?没听说过呀。
等我结束最后一名访客,已是黄昏,日落时分的光华缱绻而又黯淡,带着萧瑟的夜风从窗边照射到我的书桌上。
我疲惫地揉揉眼睛,这几天我是怎么了,竟然频频出现幻觉。
“咯吱”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我抬眼望去,门背后是一团阴影,我眼睛一凛,紧张感油然而生。
莫非我又产生幻觉了?
正当我犹疑之时,一支苍白的手伸了进来,“先生,你点的外卖。”
是他!
我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将他从门后拉出来,“是你!”
对,我记起来了,昨天,就是这个年轻人来送的外卖,我不可能记错。
那种冰冷冷的触感,那诡异的微笑,我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我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道。
他抬眼望着我,眼神中是我不懂的复杂,然而话的内容却让我不寒而栗。
“先生,我跟了你一路啦,我也没法子,谁叫你是第一个让我进来的人呢?”他轻轻地说,彷佛屋内有第三个人似的,“你是个好人,先生,所以我破例送你一份礼物,要在正午时分打开哦。记住,一定要在正午的阳光下看。”
他把外卖放在地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消失在门后。
我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喘不过气,但是,苦涩的喜悦从我的心头蔓延开来。
那份外卖还在!
我之前所看到的不是幻觉。
那份小小的餐盒彷佛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我一步一步走上去,死死地盯住它。
正午,阳气足?
什么意思,神神叨叨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一个有极重好奇心的人,这样诡谲的礼物我等不到第二天拆开。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装神弄鬼的家伙!
我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白色的餐盒,就是打包专用的塑料餐盒。
没有什么食物的气味,掂量了下,很轻。
我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小心,你的背后。
背后?
我站起身来,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光亮已经十分稀微。
我的背后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啊,我故作轻松地想到。
突然间,心头涌起骇浪,我的背后怎么会空空如也?
我的影子呢?
我预感般地抬起头,我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的身前。
它高耸地伫立着的,是的,我的影子比我本人还高,静默地彷佛一堵墙。
“咚咚”,夜风吹着窗门作响,我惊恐万分,难道,难道我又出现幻觉了?
还是我已经死了?
它慢慢移动,像是一颗摇曳的大树,黑暗中彷佛随时随地要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
我闭着眼睛,慌不择路中从窗口一跃而下。
直到我闭眼前昏死过去前,我仍能感觉到,那家伙在窗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死死地盯着我。
我彷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湿漉漉的田地,我与伙伴们穿行其中,慌不择路。
谁在追赶我?
谁在我的身后?
沙沙沙,身后掠过一片风声。
我猛地睁开眼睛,晦涩,昏暗,挣扎不开的氛围让我像脱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
“醒了?”
我揉着太阳穴,疼痛难忍中看见我的师傅坐在床头,“沙沙”地削苹果。
“咔嚓”,他好整以暇地啃了一大口,在我的震惊中解释道:“唔,苹果皮不完整,不吉利,为师自己吃了。”
我顿时悲从中来。
“幻觉、妄想、精神混乱、行为紊乱,这都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你应该明白。”
他把吃剩的苹果递给我,插了一句:“为师替你挡灾了。”
我一口咬下去,酸的。
“……”我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老师,你相信超自然现象么?”
“我们这行,最好是别信,”他很自然地说:“你出事之后,我去了你的办公室,窗口……什么也没有。”
我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老师话锋一转,说:“不过你这样的状态,最近是不是合适上班了,我批你几天假,回去看看家里吧。”
我喜出望外,这还因祸得福了?
我嘿嘿地傻笑着,却没察觉老师的脸色晦暗不明。
“回家啦。”火车缓缓启动,载着我回到了家乡。
我小时候随我外婆住在东吴镇,爸妈则在市区里头打拼,我是八岁上小学,才被爸妈接到身边。
东吴镇有千亩良田,中央还有一座大湖,湖面水气氤氲,月波浮镜,不知道是多少人梦里的江南水乡。
那样广袤浩渺的美景,我竟然无甚深刻的印象。
我下了车,外婆已经在车站等我了。
“阿囡!”她蹒跚着,满面笑容的向我走来。
都说了,别叫我阿囡!
我一个大男人!
“坐累了吧,诺,吃点水果,解解渴。”
外婆不由分说地塞了我一口橘肉,酸甜又滋润。
我接过她的水果塑料盒,搀着她坐公交回家。
沿途的景色由城市高楼慢慢退回到田垄山丘,我的心莫名沉静下来。
“你妈地方回去了么?”
“哦,妈叫我先到你这里来,外婆,你那个腿还是要去医院看的嘛。”
外婆揉着腿说:“不去,要做手术,我那么大年纪了,不去不去。”
“去嘛,外婆,你不是想看看我单位嘛,去吧去吧,我带你去上海转转。”
外婆笑笑不接话。
我小时候都是外婆带大的,这么多孩子里,外婆最疼我,我的淘气有一半都是她惯的。
那时我和伙伴们在田野里瞎转,不小心跌进池塘,外婆四处找我,摔断了一条腿。
“阿囡,你都瘦了,外婆给你好好补补,野生的昂刺鱼给我乖孙炖三条!”
外婆乐陶陶地在厨房忙碌,我在家里悠闲地转来转去。
墙上挂着我们这些亲人的照片,最多的就是我们这些乖孙,我那时又白又胖,每次拍照外公和外婆都把我抱在c位。
“咦、这是谁?”
左下角的小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左边是我,右边是一个消瘦的男孩,眼神很清澈,像是一只待哺的幼鸟。
“外婆,这人是谁啊,我的发小里好像没这人啊?”
外婆闻声出来,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哟,外婆年纪大了,还真是不记得了。”
我正要仔细端详,外婆就说开饭了,我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香喷喷的农家饭上了,那是记忆的味道呀。
乡间的夜晚静谧而幽暗,我伴着星光头脑昏沉。
睡梦中,那张模糊的照片仿佛清晰了许多。
“喂,摸螺蛳去!”
我站在小山包上,朝着众小弟发号施令。
那时在乡下,除了我表哥,就是我,我们两人最不爱读书,带着一群男孩子胡天胡地地瞎胡闹。
“林寒,你去放哨,我下水捉鱼。”
我抢在表哥前面,说:“哥,你去放哨,我来摸鱼!”
“嘿,浪里白条!”
我在伙伴们的欢呼中,如同一条小泥鳅般灵活地钻进水中。
那片水又凉又清澈,鱼儿在我身边擦过。
“林寒哥哥……”
谁在叫我?
“林寒哥哥!”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起初是儿童般稚嫩天真,后是少年人的欢心雀跃,最后变得尖锐刺耳起来!
密密麻麻的呼唤如同鱼鳞一般,把我包围起来!
“是谁,谁在叫我!”
我明明在水下,却好像能自由呼吸,水面上的伙伴们叽叽喳喳叫嚷着热闹着,水面下的我却孤独的浮在水底。
我想往上探出头,却被什么阻挡着,而那呼声从四面八方来,我害怕地在一块石头后蜷缩一团。
身侧突然间变得黑洞洞的,是的,就像深潭一般,寂静,深幽。
放佛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是的,黑色的水草疯一般从黑洞里窜出来,它们如同触手一样追着我。
我原本屏气凝神地躲在后面,这样一来,真是无处可逃,在无比的绝望中被拖进黑洞。
“救我!”
我发出绝望的呼唤,那水面上的伙伴们对我的呼救充耳不闻。
“别怕,”在黑洞完全吞噬我前,一双苍白的手挽住了我,“永远都不要怕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林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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