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我在噩梦中满身冷汗地醒来,一场梦而已,我却差点以为我要溺死在梦里似的。
那双手,那双手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摸着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那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也太熟悉!
我笃定我认识那双手的主人!
是谁,谁曾叫我“林寒哥哥”,谁曾那样抱住我……
我搜刮了脑子里所有的记忆,然而遗憾的是,查无此人。
夜已经快要破晓,可是我却毫无睡意,我打算明天去拜访我的发小们,顺便问问那人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挖了几口饭,便在村中逛起来。
“嘿,虎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虎子是我穿开裆裤就一起尿的朋友,回乡后趁着乡村振兴的东风线上卖起了土特产。
“林寒,好久不见你了,兄弟,混的不错嘛!”
他一巴掌拍在我身上,我疼的龇牙咧嘴。
“还是这个小身板!”
“嘿,瞎说八道,老子一个顶八!”我秀出我的肱二头肌。
“这次怎么有空回来找我?”
和虎子划拉了两句,在他关切的目光中,我脱口而出:“虎子,你兄弟惨啊!”
我把最近的遭遇和我做的那个离奇的梦告诉他,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林寒,你是真不记得了么,以前跟在咱们后面的,那个矮冬瓜?”
在他缓缓的叙述中,一场我本应该熟悉而现在听起来却无比陌生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那时我随我外婆住在镇子里,上树掏鸟蛋,下河摸螺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十几年前,安全意识也没有现在这么好,孩子也不如现在那么金贵,外婆常吓唬我和我表哥水里有水猴子来勾人,可是我们两谁也不怵这个。
不仅如此,我们还经常呼朋引伴,浩浩荡荡地进水塘里头疯玩。
作为孩子的头儿——之一,我的身后有一个忠实拥趸者,一个叫阿恒的孩子。
“大概就是这么叫吧,具体大名叫什么也记不得了,”虎子点了根烟,说:“那孩子是村头秀娘生的,秀娘你还记得不?”
我摇了摇头。
虎子苦笑了声,说:“那你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秀娘是那时候村里最好看的姑娘,结果被城里的男人骗了,还怀了孕。”
秀娘怀了孕,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那个阿恒。秀娘后来还改嫁了,带着阿恒嫁过去的,听说过的不好,村里人都能看见那小小的阿恒蹲在门口,又瘦又小的身影。
“哎,这不造孽嘛,孩子也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
虎子也附和:“是啊,那男的嫌弃秀娘二婚,动辄打骂他们母子,哦哟,以前阿恒满身青紫啊,别提多可怜了。”
“那孩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阿恒叹口气,说:“那孩子可是古怪的很。”
在他的叙述中,我变成了一个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三好学生——特别是在阿恒遭遇被他父亲狠揍的时候。
“小阿恒,走,跟哥摸泥鳅去!”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
好像确有那么一个孩子,很瘦很小,蹲在地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
“林寒哥哥,我好饿,又好痛。”
“别怕,哥给你摸摸,哥给你买好吃的。”
“林寒哥哥,我想,我想和你回家。”
“阿恒,走,回家。”
“林寒哥哥,我不要回家……”
“林寒哥哥,家里,家里有好多怪怪的人……”
“林寒哥哥,路边也有,草丛也有!”
“林寒哥哥,我怕,我怕!”
“林寒、林寒!”
我猛地清醒,虎子正要上手拍我的脸,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吼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说罢,拔腿往外婆家跑。
是那张照片,是那个男孩!虽然我的记忆依旧很模糊,但那孩子的脸却有了轮廓。
那个弱不禁风的孩子,那个被大人称之为不详的孩子!
“阿恒,昨夜的梦,是你吗?”
我“啪”地推开门,外婆被我吓了一跳。
我抬眼细细搜索玻璃相框的那张照片,但是却一无所获!
“外婆,那照片呢!”
“什么照片?”
“昨天还在呢,这个角落里,我和一个小弟弟的,我昨天还问过你的。”
我语无伦次地描述,天知道我有多么激动。
“阿囡,什么照片呀,你别急啊,外婆给你找哦。”
外婆站起身来,找到一副老花镜,缓缓在墙上找起来。我却警惕地往后慢慢退步,原因无他,眼前的外婆手臂开始变得如枯树枝一般狭长,摩挲着粗糙的墙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往后退去,却听到背后也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囡,你在找什么?”
外婆,又是一个外婆!
我推开她,夺路而逃,远处传来一声鸡鸣,我彻底晕了过去。
“阿囡,你没事吧?”我一睁眼,外婆正坐在我床头关切地望着我,我吓得大声嚷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说什么呢!”虎子给了我一记,“你从昨天起,就浑浑噩噩地不停说胡话,要不是外婆叫人擒来一只公鸡,你还躺着做乱梦呢!”
我,我做梦,又是梦么?
从虎子的口中,我得知与他分别后,我就一路狂跑回家。虎子担心我,也一路小跑跟着我,没想到我刚碰到门把手,就咕咚,倒在地上了。
“说来也真邪门,我原来都不信这种事。”
虎子一个壮汉,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我捂住脸,表示画面太美。
“虎子,那男孩,那个阿恒,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啊,哎呀,十几年前村里多穷啊,大家都出去谋生了,秀娘好像也带着阿恒去城里了,我也不知道。”
我莫名舒了一口气,人家说不定好好活着的,哪里会来变鬼吓唬我。
昔日的豆芽菜,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样了,我一时间竟然感慨万千。
“虎子,你能帮我找找客厅墙上的照片么?对,就是角落里我和阿恒的合影。”
“阿恒?没有啊?”
虎子迟疑的声音叫我又把嗓子眼提起来,我撑起虚弱的身体,走下床,说:“那不是么?”
“那是你和你哥的呀!”
只见那瘦弱的白皙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一个痞笑着的泥猴子男孩。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婆像是知晓我的心事,给我送来了夜宵。
是我最爱的小馄饨。
“外婆,我——”
她摇摇手,说:“你别问了,明儿就赶紧回家去吧,去你妈妈那里。”
“不,”我执拗起来,“这也是我的家,为什么赶我走。”
外婆浑浊的眼睛盛满泪水,说:“孩子,我怕在这儿会要了你的命。”
在我再三保证我明早就离开村里下,外婆才将往事徐徐吐来。
原来,我记不清幼时的事情,是因为当时落了水,生了很大一场病。
“那时你年幼,和你表哥两个人,每天每天都要去水下凉快,我哪里晓得那一天会出事。”
外婆长吁短叹,像是祥林嫂般悔恨不已,“等我赶到水塘边,你们两个连影子都没有,那么多人啊,挑着船桨,下水摸你们,都说没看着,我就知道坏了。”
“我什么也顾不得,我就跳下去,水底下又暗又深,我找啊找啊,我听见你们叫我‘外婆,外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象着外婆在水下漆黑中找寻她的两个爱孙,却又不知道被什么诡谲注视着,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婆回忆往事,清晰仿若昨日:“孩子,我一把摸到了你,你滑溜溜的,细细的胳膊,上面拴着我给你绑的红绳子,不会有错的——”
“我心想救一个是一个,正要往上游,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是你哥!”
我心下大骇,问:“这怎么可能?”
外婆摇摇头说:“那就是你哥哥,你哥哥没有你运气好,被水草绊住了,正朝我求救呢!”
她说着说着,一时间泪如雨下:“我的老天,我的心头肉哎……都怪我,都怪我……”
当时,外婆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可是表哥却也还活着,她一时间进退两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外孙亲孙都是孙,这可要了她的亲命。
外婆泪眼婆娑,说:“囡啊,我想我们三个死一块得了,可是我怎么向你妈妈交差。你哥哥抓着我的手起先像石头一样重,后来却轻飘飘地,我怕把你也耽误了,就挣开了他,把你拖上去了……”
“所以我哥,他才——”
记忆中我哥生了一场大病,后面就变成了一个傻子,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妈叫我学医,学神经科,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治好他,按照我外婆的意思就是“魂魄归位”。
等外婆哭的差不多了,我开口问道:“这和我这一次晕倒有什么关系啊?”
外婆恨恨地说道:“你和你表哥,都是水鬼干的!”
那个水鬼,就是阿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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