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请你大声一点。”
这个话筒是坏的,又或许所有话筒都是坏的。
如浪潮般细细碎碎的声响逐渐消散,越来越多人抬起头看向她。
宋晚晚下意识重新说了遍,“我是来自高一一班的宋晚晚。”
底下的声音却依旧强势道,“同学,请你再大声一点。”
气氛焦灼。
她沉默着,脑海里还是许清柔在演讲开始前和自己说的话。要这样吗?要答应她弃权,把机会让出去吗?
反正这也不是你主动要来的,反正也是老师逼迫着的,怎么做都没关系吧。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不知道。
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一秒一秒移,阳光没有穿透窗户落在脚下,视线里看过去的每一寸几乎都是墙壁。
宋晚晚低下头,她指尖一松,把话筒放到了地上。
很轻的啪嗒一声。
“我是来自高一一班的宋晚晚。”
四面八方,安静至极。
台下老师似乎又想说些什么,离得太近了,她什么都看得见。
最前,最后。
像从她脚下漫出的潮水,明明应该被礁石挡的彻彻底底,却依旧从缝隙里流出,白花花的边缘停在那人脚下。
可她偶尔也想这么自作主张一回,不等老师说话就自顾自继续,完全依靠着肌肉记忆把稿子背完。
话语里的最后一个字沉沉落下,整个人却眼角反出一股热流,台下延迟响起的掌声像扇在脸侧。
宋晚晚垂着脸,她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舞台,无视般撞开了许清柔挡在身前的肩。
被钉死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被自己心底的不舍操纵。
明明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明明。
她好像做什么表情的力气都没有,用力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沿着走廊不停走。
身后却传来喊声,手腕被谁用力抓住。
可是为什么大家总是要抓她,她几乎是被扯着转过身。
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偏僻到诡异的地带,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宋晚晚狠狠甩开,脸上传来一阵湿热。
那人一颤,无措地站在原地,抿着唇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她忍了又忍,双手紧紧攥在身侧,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周扬,你够了吗?”
“我……”
过去他们同样从老师办公室中走出,面对她衔着泪水的眼,周扬冷嘲热讽。
而如今,他嘴唇翕动,想说太多却都说不出口。
周扬拿出奖状塞进她手里,语气小心翼翼,“我是想给你送奖状的,你很厉害,拿了第一名。”
像嘲讽。
宋晚晚没有接过,她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是的,我……许清柔做的事情我真的……宋晚晚我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我真的只是想弥补一下,我……”
没等他说完,宋晚晚转身就走了。
本就是周六,参加完演讲比赛就放学了,但还需要回教室拿书包,拿作业,去补习班,去继续她需要做的一件又一件事。
掉一万滴眼泪也逃不开补课,什么都好烦。
宋晚晚闭着眼缓了几秒,她站在安全门前,用手背反反复复擦了好几次眼泪才调整好呼吸,就这样推开门。
太阳透过高高的窗从上一个平层洒下来,下一个平台又承载着继续流淌下去。
就在这样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最想看见,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他穿着最熟悉的那件白色卫衣,拎了件外套,单手插在兜里,另只手举着手机似乎正在接电话。宽肩窄腰,凌乱黑发随意地铺在额前。
宋晚晚低下头关上了门继续往前走着。
教学楼建得并不隔音,一门之隔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你怎么来了?”
“我想偷偷看看,出什么事了?”
“晚上回去再跟你讲吧,你能帮我把奖状给她吗?”
“她人呢?”
“我不知道。”
一条走廊,好几个楼道,变成一张数不清的迷宫地图。
宋晚晚听出来了是陈兆,但她谁也不想见。
不想被陈兆找到,也不想就这样站在刘泽然面前。
她只是低着头踏下阴影里的二十级台阶,又继续走完背着阳光的二十级,匆匆离开。
回到教室的时候人并不多,宋晚晚收拾完作业和谢柠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李静楠给她报了一对一的补习班,从学校走过去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周围同学三两结伴地走在一起,她背着书包慢慢走,直到身边人越来越少。
熟悉的直走,又直走,然后停下来等待红绿灯。
夕阳贴近着正好照射到每一间店面上,玻璃折射出的强烈光线带着温热压下来,耀眼到虚幻。
隔着一条马路,小卖部还在那里。
红色的大货车恰好掐着最后的点开过,巨大的车型遮住视线。
宋晚晚站在原地,她脑海里还不断回放着推开门那瞬间的一秒对视。
压着眼,毫无情绪,冷淡的像跨越世纪的寒冰。
好多年前演讲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隔着很多排,他坐在正中间,误打误撞巧合的对视里,他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
如果离得很近,或许能在他眼里看到弯起来的自己。
她揉了揉脸,试图把一切都抛出脑海,连同心中未知的沉重酸涩。
就算如今的每一场对视都如同讨债又如何?那好歹也是对视啊。
三秒的黄灯里,货车打起转向灯缓慢右转,车辆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露出什么。
宋晚晚站在原地,抬眼,小卖部前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整个人头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绿灯亮了。
水果店里的喇叭放到最后一句,路边小狗的尾巴摇到最高点,车辆飞速驶过留下无数帧,人行道的红灯还在一跳一跳。
耳畔是进入倒计时那般急促的滴滴声,没有人说话。
他越走越近。
宋晚晚站在原地,说什么话的准备都没有做好,她只觉得自己脊背僵硬到变成挺直的竹节,被一寸寸掰直。
还是那件纯白卫衣,黑色外套被他拎在手里。
刘泽然在看着她,以一种微微低下头的方式,额前碎发垂下来,却挡不住瞳孔里那股冷意。
他淡淡道,“我有话想问你。”
“如果我要转学回来,你准备怎么样欢迎我?”
风声吹过,成片的香樟林被撞出碎银碰撞般细细碎碎的声响。
在四月的最后一场晚风里,面对这样陈述般的问题,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真正该说的是什么。
宋晚晚找不到自己从前的样子,也无法将时间的痕迹从他身上抹去。
她曾经在很多个瞬间里尝试拜托时光机,可一睁眼却还是停留在现在。
而如今,她只是别开眼,说得很轻,“刘泽然,说实话……我不想欢迎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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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管对方的反应了,也不敢看,自顾自背着书包离开。
坐进教室里的时候,头脑都还一片混沌,魂不守舍。
而往后一连串日子里,她再也没有见过刘泽然了。
明明前不久还滞留在清明的雨里,一眨眼又能过得这么快,转眼就到了五月。
放学后她又按照惯例去了补习班,没想到下课时李静楠的车竟然就停在机构外。
宋晚晚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李静楠精致打扮后的一张脸,“上车。”
原来是因为她在翠府订了包厢,要宴请刘泽然一家来为他接风洗尘。
宋晚晚听完后愣了愣,她坐在后座,绞着手轻轻又问了遍,“今天吗?”
打量的目光从车前镜里看了过来,李静楠淡淡道,“不然我过来接你干什么?”
她没再说话了。
直到抱着书包坐在宽大餐桌旁的沙发上,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宋晚晚发着呆,脑海里胡思乱想,刘泽然怎么会同意在今天这个日子来一起吃饭?他爸妈难道也会来吗?事情发生这么久,她只在医院里匆匆见过一面他的妈妈。
时针分针一起转,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包厢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宋晚晚下意识看了过去,心脏仿佛随着这样轻微的声音收紧了一瞬,却又在看到来人时全盘懈开。
不是刘泽然。
是李鸣侨和她的女儿李灿绒。
不想见到的人又多了这两个。
初中那会宋仕铭经营的工厂红红火火,自己也被花钱送进了最好的私立学校,一路念到现在。
李鸣侨不满足于一个闲职,李静楠认为工厂的想法最初是她弟弟有的,宋仕铭不过是一个实施者。
于是就这样离婚,争吵,宋仕铭净身出户,工厂也留给李鸣侨。
而往后的事业却并算不上多好,李静楠攀附上刘家后,才靠着漏出来的那些三两好处缓过来。
下一刻,门又被推开了。
重重叠叠站着的人影里,宋晚晚坐在原地从无数的衣角缝隙里看过去,无比清晰,站在那里的,只有刘泽然一个人。
而他的视线转过一圈,最后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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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顿饭李鸣侨无比重视,专门从家里带来了珍藏已久的红酒,提前开好醒起来,浓重的酒液在灯光下像一捧猩红的血。
没想到只来了刘泽然一个人,也不好拉着未成年喝酒,只好自己喝。
他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父母见一次促进下关系的,每每谈合作总是和什么副总,连个见真人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李鸣侨只好自顾自说着话,夸奖着自己的女儿,好不冷场。
宋晚晚沉默着一言不发。
身旁人指尖轻轻按上圆盘,芥末虾球又被转到自己面前。
宋晚晚微微侧头,这样的距离其实很近,可以看见他耳边已经愈合的耳洞,还有冷淡的眼。
李静楠像是又看到了这一幕,更加卖力地叙旧。
天色暗了,日落的光芒被吞噬掉,又奇迹般重新流转在玻璃杯上,暗红色的酒液被他拿起,止不住荡漾。
这是很重要的一天。
他拿起醒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在座的人皆是一愣。
在那杯酒像没拿稳般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却依旧是这句话。
四周静了一瞬。
宋晚晚率先抬头,急忙用纸巾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去问服务员看看有没有衣物清洗剂。”
几个大人又开始打圆场,她站起身一味只是朝前走。
身后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她微微侧过头,只能从这样逐渐缩小的缝隙里看见刘泽然那张冷淡沉默的脸。
这章还会再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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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和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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