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领着小熊走到山间，同它说：“去吧，你的家在那里。”黑熊舍不得，不停舔舐她的手背示好，公主狠了狠心，不停地拍打和呵斥它，逼它离开自己，熊也明白这是分离时刻，甩了甩头，慢慢走远了，完全融入黑魆魆的林子。

公主装作送行，来到树林入口，靠在有三道刀痕的杨树上，用刀柄敲了七八下，曲珍现身，不光一只空的半旧衣袖束在腰间，一只眼睛也蒙着布，公主立刻知道小霜隐瞒了自己，没去追问缘由，只是握住发小的肩膀：“我欠你太多了！”

虽然形容落魄，曲珍满不在乎的笑容和以前一样：“只要公主平安，我就没有白费功夫。”她拿出烙饼和酒水，两人坐在树下分食，吃食虽然简单，但公主吃得很香，自从遭遇变故，这是她吃的第一顿饱饭。

公主吃饱了，拿出自己的荷包，将所有的银钱都交给曲珍，她也不推辞。公主同她说：“姥姥就在庙里，我不能去，只能托你了。”曲珍答应了，又问：“公主，以后该怎么办？”公主看见暮色茫茫，太阳已经落山，说：“咱们先要活下来。你若有难处，找不着我，就去七里镇找个叫做黄绢的人。”

两人分手后，公主独自走出林子，湛乐迎上来，压低声音担心道：“公主，真的要这么做？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要不要等等？”公主毫不犹豫地说：“不等了，就这么办。小霜，你出城回家，不用留守了。”小霜闻言，明白公主府究竟是散了，鼻子一酸，强忍住难过作别。

公主回宫，宫女马不停蹄护着她去宫殿，缪矞雪百无聊赖，见她后兴味盎然地说：“来得正好，这就该你来好好听听。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也让公主评评理。”她对着下面一个人说。公主看到那人遍身罗绮，面生得很，上下打量，对方束手束脚，低头站着。

缪矞雪抬了抬下巴：“诶，怎么不说话了？拿出你御前鸣冤的胆子来。”女人战战兢兢地说：“小、小人是都城人士，做茶叶生意的，膝下只、只有一子，半年前进顾、顾家为仆，眼下被顾氏诱拐到了娑罗，生死不明，请、请陛下明明鉴。”

公主笑道：“你的儿子今年几岁？九岁？十岁？”“小儿今年已经一十有九。”女人迟疑地回答，“并非孩童。”缪矞雪忽然掩住口笑了笑：“你把个十**岁的男子送到别人家，不知道的说是当仆人，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你打算让儿子嫁进去。”女人连连摇头：“不不不，陛下，我绝无此意。”

她咬了咬牙，说道：“陛下，我儿不是贪图富贵，他是看出顾家有狼子野心，忍辱负重，还给我写了血书！只是不幸走漏了风声，被挟持到了娑罗！”公主心下一惊，顾家已经彻底舍弃姥姥和她，不禁脊背发凉。缪矞雪面色略略凝重，收起了嬉笑，从宫女接过血迹斑斑的布帛，呈在盘中。女王用锐利的眼神注视公主，她侧过脸，极力克制内心的慌张。

缪矞雪缓缓抽出佩剑，剑刃如霜雪，映出孤零零的公主，剑尖对准她，眼神也带着锋芒和冷意，片刻，缓缓掉转，剑尖挑起血书，她随意拾起浏览，露出嘲讽的笑容，对着公主说：“你看，这就是男人，人前伏低做小，但永远保持自私自利，更可笑的是他们编造各种虚伪的伟大借口自欺欺人，把怯懦说成慎重，把阴谋说成智慧，把责任说成利益。”灯火在微风中摇摆，公主却觉得王座周围刮起了飓风，让她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宫中的灯犹如不安的人心，跳动不已。阿环烦躁地踱步，问同行的母亲的下属：“阿莎，你也认为我做错了？”阿莎笃定地说：“少主为了鹰背城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她的话让他更加烦闷，不由得一遍遍回忆晚宴上女王的刺探。

女王先是和蔼地询问他是否住得习惯。他感谢款待，说：“都城比我母亲说得还要美丽。”女王满意地说：“是吗？我真是期待公主和你长住在都城，长长久久陪着我。”阿环一愣，一阵冷意忽然压下去欢喜，他想起来如果公主娶亲，新郎的家族必须献出领土，誓死效忠，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件事情很重大，我的母亲还不知情。”

缪矞雪放下酒杯，微微眯起眼睛，用略带傲慢的表情说：“你很慎重，和你母亲一样，但是慎重并非年轻人的宝贵财富，它会让你过早失去争取的勇气，体会遗憾的滋味。”阿环很想反驳，脑子里却回荡一个声音：我不能够！旋即陷入深深的懊悔：我竟是这般不坚决么。

阿莎叹了口气，轻声说：“外面有个叫做湛乐的人，少主要见吗？”他站起来，迫不及待跑到外头，湛乐见他分外热情和期待的神情，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阿环急躁地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阿莎赶紧带着下属们离开，想了想，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

阿环急切地问：“是公主有事要你告诉我？我不能去见她吗？”湛乐拿出锦盒，狠了狠心，说：“公主说她不能承你的情。”他的喜色瞬间荡然无存，错愕地接过锦盒，果然是那条项链，顿时呆若木鸡站着。她找不到言语安慰，也沉默了。

阿环攥紧了锦盒——抓得太紧，盒子已经变形了，他坚定地说：“请你告诉公主，我愿意抛下一切，随她到天涯海角。”湛乐懵了，他、他是想和公主私奔？按照律法，媳妇继承夫家的财产，等同于婆婆的女儿，假如私奔，女子不能以配偶身份承袭家业。换而言之，病重的城主一旦归西，群龙无首，虎视眈眈的娑罗绝对会长驱直入，若水国也会趁火打劫。

湛乐心想他此刻眼中只有一人，决计不会因为别的动摇，于是顺着他的话问：“公主和你走，又能去哪儿？”他看她不反对，稍稍放松，恳切地说：“我的姑母都在娑罗国，她们一向待我很好，一定愿意接应我们。”她摇了摇头，说：“你年纪轻，不知道世事艰难，哪里有这么容易？”

阿环急急地说：“我已经不小了，若是公主觉得委屈，我陪她去云游，我们避开这里的人，乘船穿过西海，去百济、新罗，然后到中原，去洛阳，去扬州——”“一个女子不可能由男子供养。哪怕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会消磨她的志气。”湛乐打断了他的话，“你问过公主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