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爸,你能不能不喝酒啊

今个的阎晓东穿上了他爸新给买的衣裳,不是什么文化衫,也不是尿素厂的破背心,而是很干净的一件格子半袖,外加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没有村里整日领二将军疯跑的邋遢,很有班长的架势。

“鸡有什么记性?”

队伍刚好路过村里的大旗,他看不清幼儿园里林煜的情况,绷着的小脸不耐烦地道:“你是鸡脖子,连鸡脑袋都没有,跟你说啥你能记住!”

“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班上叫我大鸡脖子!”

赵博一蹦三丈高,扑过去就要掐阎晓东,被阎晓东灵巧躲开,躲开不算,一溜烟跑到高一年三年级末尾,冲着赵博做鬼脸吐舌头,“我只管你叫鸡脖子,可没说你是大鸡脖子!”

“大鸡脖子!大鸡脖子!哈哈哈哈哈,大鸡脖子!”

正淘气的小屁孩们,谁的绰号最难听都要往死了叫,二年级的队伍瞬间大鸡脖子沸反盈天,班主任都跟着笑了两声,管都没管。

打闹间阎晓东倏地笑容收敛。

“大鸡脖子,先别闹!”

阎晓东一只手精准掐住赵博伸过来的脖子,扭头怒瞪这不远处的幼儿园。

幼儿园内林煜像是被谁推倒,自己又慢腾腾地爬起来,周围的孩子们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又是庞迪”

阎晓东拔腿就要冲过去,幼儿园中午放学铃声恰好响起,他眼瞅着林煜拍了拍身上的灰,胳膊在脸上蹭了下,像是抹眼泪,然后像幼儿园门口走去。

瞥到周育英早早等在门口的身影,阎晓东迈出去的那只脚不知怎地就收了回来。

开学前几天二年一班没什么正式课程,一群孩子把村委会院里的草薅得好似狗啃,转眼又都扎堆地你追我赶地疯玩。

阎晓东跟几个平时关系好的男孩蹲在乒乓球桌旁边躲太阳。

见他闷闷不乐,徐一鸣叼着狗尾巴草道:“阎晓东你怎么回事?咋一下午都闷闷不乐?”

用来除草的小刀,被阎晓东拿来扣指甲缝里的黑泥,他腿蹲得有些发麻,挪动了下没精打采地说:“没啥,又开学了,不能挣钱了。”

“你还挣钱?”童晓辉吃惊道:“我听俺奶说,你这暑假卖知了猴都快卖了二百块钱,那么喜欢挣钱,干脆不念好了!”

九年制义务教育,虽然已经普及多年,但还是有很多家长,阳奉阴违,把认为在学习上没有出路的孩子,早早提溜到田间地头干活去。

“不念?”从林煜摔倒那刻起,他就整个心眼里转腾的全是怒火,“我不念,年纪第一给你们啊?你们找谁抄作业去?”

再说,他爸老光棍一个,也没个媳妇,阎晓东看过赵博他们家的电视,新闻里的话有一多半他都听不懂。但有一个道理他听得非常明白,科技强国,如果学习不好,他将来就得跟他爸一样,当个旷工,整日在地底下刨土过活。

“那你不高兴什么呢?”

童晓辉有些纳闷。

“他还能因为什么不高兴!”大鸡脖子不知道从哪儿偷摸出来两根黄瓜,掰成好几段,给小哥们几个分了,“不就他们家隔壁新搬来那个市里的小孩儿。”

“市里小孩儿?”

徐一鸣娃娃脸皱巴成一团,猛地反应过来,“是那个叫庞智推下河差点淹死那个不?”

“不是他,还能有谁?”赵博啃了一口黄瓜,满嘴清香道:“庞智他弟庞迪,正好跟那小孩都念育红班,就庞迪那个他哥拉屎,他皮燕都刺挠的性子,指定要欺负他。”

“哎妈,就庞迪跟个煤气罐子似得,他还要欺负个人呢啊?”

徐一鸣他爸就是矿上的书记主任,平日里吃穿用全是最好的,不管是矿上还是村里的孩子没谁敢欺负到他头上。

“就他有哥啊!我哥还念初三,学生会主席呢!”徐一鸣站起身,崭新衬衫白得晃眼,他拍了拍阎晓东,“大班长,你是啥意思?要护着你家邻居那小孩儿不?要护着,我待会就把庞迪揪出来打一顿。”

小孩子们的社交自成一个世界。

阎晓东虽然在村里人嫌狗不待见,但架不住成绩好,一张张成绩单很能给班主任长脸,他嘴还甜,哄得老师把班里最大的官给他做。

当了班长,能玩到一起的小伙伴自然就不少。

“不用你们…”

周育英说他的话,阎晓东还记在心里,他啃了口清脆的黄瓜,心里想道:庞智把林煜推到那么浅的河里都要蹲半个月的派出所,庞智又能把林煜欺负到哪儿去。

下午放学,跟往常一样,阎晓东、赵博一块回家。

赵博道:“那姓林的小孩,你真不管啊?”

“不管。”

阎晓东注视着自己家的方向,正巧林煜跟他妈也刚到,在开大门的锁头,他们家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挡住了周育英母子一般的身影。

“哎,你们家门口怎么有台车啊?”

阎晓东走快了两步,往常只有到过年的时候,他爸在部队上的朋友才会过来,这不年不节的哪来的车?

他跑到家门,徐会计正拖着阎广义下车。

“爸!”

“晓东!你爸喝多了,快过来搭把手!”阎广义人高马大,徐会计加上司机俩人,架他一个眼镜好悬弄掉地上,才费劲把人从车里给拽出来。

阎广义整个人趴在炕上。

徐会计连忙把人翻了个面,“喝多了可不能这么躺,容易吐不出来呛着,晓东看着点你爸,厂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阎广义最近很是不对劲。

往常三班倒下矿,阎晓东掐算着点就知道他爸几点回来。

但最近他爸只要回来,次次烂醉如泥。阎广义虽然好喝大酒,但对下矿安全无比重视,阎晓东打记事起,他爸下矿就没喝过酒。

满屋子的酒气味道熏得人直犯恶心,阎晓东拦住徐会计,“徐伯伯,我爸他最近不下矿了吗?”

西山矿明文规定,下矿必须滴酒不沾。

“这……不是你爸不下矿了……”徐会计推了推眼镜,笑意有些牵强,“矿上有些事,你们小孩不明白,好好在家照顾你爸,厂里真有事,我下回来给你带玩具啊!”

徐会计和司机匆匆而走。

阎晓东爬上炕,给他爸鞋脱掉,又拧来毛巾给他擦脸,他发现今个的阎广义很是不一样,大胡子被挂得溜干净,压箱底的那件的确良西服衬衫也穿上了。

赵博站在屋中央看着他忙前忙后。

“那个,晓东,我听我爸跟我叔他们喝酒的时候说过一嘴。”

阎晓东正扒着他爸的外套,倏地抬头,“说什么?”

“嗯……说厂里矿石不好卖了,好像是市里的钢厂有啥问题。”大人的酒话,赵鹏博说起来磕磕绊绊,“厂里带着能喝酒的人去谈啥事情,我爸还羡慕广义叔来着,说以后不用下矿,光喝酒就能拿高工资……”

光喝酒就能拿高工资?

阎晓东下意识根本不认为这能是什么好事。

他爸喝多能把全村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厂长带着出去谈事情!那要是他爸骂人闯了祸怎么办?

他们家可是爷奶死了个干净,阎广义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阎广义?”

“阎广义!”

两句话把打算抄作业的赵博打发走,阎晓东开始使最大力气,晃着他爸肩膀摧残他,“阎广义,你给我醒醒,你给我醒醒!”

阎广义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周身一百多斤肉,跟离魂儿了一样,不论阎晓东怎么折腾他眼皮都不带抬的。

最后阎晓东放弃了,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跪坐在炕上,就那么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

日升日落,太阳被黑夜拖走最后的尾巴,西山村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阎广义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脚后跟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的疼。

家里也没养耗子啊……

迷瞪之中,阎广义还惦记着自个儿子没吃晚饭,他跟厂长他们喝酒的时候,还给宝贝儿子打包了一只烧鸡。

“疼……”

醉酒后的人嗓子跟吞石子一样的嘶哑。

阎广义睁眼周遭漆黑一片,若不是眼前熟悉的家具,他都要以为坐在自己脚边的是哪个深夜讨食儿的小鬼。

“儿子……渴,给你爹弄口水喝去……”

阎晓东坐在那里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眼圈跟抹了大门口的红对联一样,他手里举着一样东西,一声不坑,机械地重复他爸没醒时候的动作。

针扎一样的痛,电流一般袭来。

阎广义轱辘爬起来,怒瞪着他儿子,打了堪比屁味的酒嗝,“儿子,你干嘛呢?你拿什么玩意往你爹我脚上捅呢!”

阎晓东举着一根牙签,倨傲地盯着他爸,挥手下去又是一下。

阎广义本能一躲,牙签扎偏,从脚后跟落在小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骂道:“你他娘的是疯了啊,咋能趁着你爹睡着,给我上刑呢!”

“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都怕你喝死了。”阎晓东带着颤音,说出来的话倔强没多少,倒是有几分委屈,他搂住他爸的脖子,吸了吸鼻子道:“爸,你能不能不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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