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好东西?还是我不是好东西?”
林成勇端着油漆罐子起身。
周育英到了上班的点,出门朝隔壁的阎广义笑了笑,“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阎大哥早!”
“弟妹,早……”
城里人打招呼的方式,阎广义有些不习惯挠了挠头应了一声。
林成勇帮妻子把饭盒放到车上,道:“骑车上班注意点安全,不行开车去。”
“开车去要好多油费的!”周育英推着自行车出门,嘱咐林成勇,“一会别忘了带小煜去幼儿园报道,证件手续都在柜子上。”
“行知道了。”
林成勇把周育英送出家门口,回来的时候阎广义还在哪儿,林成勇瞧了下他的神情半打趣着道:“广义大哥,这些年你就没想过找个照顾你跟晓东的?”
林成勇偶尔见到阎晓东那么小的孩子,被村里的长舌妇拿没妈打趣、垫牙,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在他看来,阎晓东种种的叛逆表现,都是因为缺少母爱。
阎广义脸上残留的笑意不达眼底,“找不了了……亲妈都不顾孩子,后妈能对他好到哪儿去?我可是见不得我儿子受半点委屈。”
“那你后半辈子就这么着了?”
“就这么着了!”
“我守着我儿子,日子一样过!”
林成勇正陷在阎广义情伤的样子里怔愣着,不远处就传来阎晓东大呼小叫的声音。
“爸!爸!你看我带回来了啥!”
“八斤多的土蜂窝!”
阎晓东浑身上下被网纱罩得密不透风,活像个一动的大白蚕蛹,一进院,他把身上的网纱三下五除二扯下来,背篓往地上一扔,趾高气昂地朝他爸挑下巴,“咋样,我厉不厉害!”
八斤多的野蜂窝,大人找着都费劲。
却被个九岁的孩子给掏了。
阎广义先是一惊,转头就拎鸡仔似得,把阎晓东拎起来从上检查到脚后跟,见他身上没有红包,这才把心放在肚里。
那背箩筐里蜂窝上还有野蜂爬进爬出。
阎广义顿觉气血涌上脑门,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妈的……”
“你他妈的,就没有一天省心的时候,达昌呢,杨达昌那个王八崽子呢!不说你们两个就上山采蘑菇,还采上马蜂窝了,他妈的、他妈的…一个两个,大的小的,全都不要命了!”
阎广义被气的满地转圈。
阎晓东一看就知道他爹是踅摸东西,要揍自己,撒丫子就跑,“爸!爸!阎广义,你不能打我,你别打我!啊啊啊,小敏姨、成勇叔,啊啊啊,阎广义又要打我了!”
阎广义抄起墙角的扫帚疙瘩,撵着阎晓东打,边打边骂,“你喊!喊破天,喊天王老子都没用,敢采野蜂窝,简直不要命了!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林煜收拾好小书包,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隔壁鸡飞狗跳。
他爸林成勇抱着肩膀,看春晚小品都没这会乐得开心,林煜拽了拽他爸的衣角,隔壁阎大伯大人的样子,让他有些胆怯,“爸爸,他们在干什么?”
“哈哈哈哈……”
林成勇眼瞅着阎晓东钻到水缸地下,哈哈大笑说,“能干嘛,你晓东哥又闯祸了呗。”
*
西山村的幼儿园就在村大队前面,村组委大院旁一条小路直通山上,小路尽头就是西山小学。
由于西山矿带来的富庶,西山村小学不说师资有多强,起码成排的二层小楼看起来颇为气派。乡镇的初中也盖在西山村,就在小学的隔壁,往山上再高一些,一栋五层的教学楼,便是西山镇中学。
乡野间的日子不比城市喧闹,却也悠然得飞快。
林煜在幼儿园报完名没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林成勇也终于松了口,签了谅解书,让已经上了初中的庞智从派出所出来。
育红班开学的第一天,林煜大大方方在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新的同学有好几个村里的熟脸,个个都顶着个大红脸蛋。
毕竟是城市里回来的孩子,林煜刚坐下,一圈小朋友就向他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你好白呀!”
梳着羊角辫的小丫蛋同坐,笑得眯眯眼瞅着他,“我刚才听你介绍你叫林煜是吧?我叫黄悦今年六岁了。”
“嗯…黄悦,你好,我是林煜,还有两个月也六岁了。”周围太过火热的目光让林煜有些不太适应,他逃避似得地下头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
他不掏还不要紧。
天蓝色三层的文具盒顿时引起一圈小朋友的惊呼。
“看他的文具盒!奥特曼的,好好看!”
“是啊,是啊,三层的!我之前跟我爸上市里看最好的就二层,我说好看跟我妈要,我妈说看我像文具盒。”
“哈哈哈,你长的就是像文具盒!我听我奶都说了,你跟你爸都是方脸,方形可不就是文具盒!”
“张强!你还笑话我!你个小矮子,去年到今年你都没长个!”
“安静!安静!”
“再说话都给我站着听课!现在我们学习十以内加减法。”
育红班区别城市内幼儿园的大班,相当于幼小衔接,村里幼儿园小朋友水平参差不齐,还有不少家长图省事,连字都不认识一个直接送来上育红班的。
第一节课,育红班老师教的十以内加减法,还有课本上的内容,林煜都会。开学之前,周育英已经在家开始教他小学解方程,不过就算老师教的内容林煜都会,他也听得全神贯注,板板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
妈妈说过,她就是老师。
在林煜心里尊重老师,就是尊重自己妈妈。
第一节课进行到一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好几道加减法,让同学上去作答,叫了好几个错多对少。
“林煜同学很棒嘛!同学们给林煜同学鼓掌,他答的全对!”
老师的表扬让林煜挺起小胸膛,嘴角露出浅浅的笑,从讲台往回走的时候,他看见同村之前还找他一起玩的庞迪两眼怒瞪他,林煜还沉浸在老师的夸奖中,压根没看懂那是小朋友眼中的敌意。
脚下忽然被绊了下,毫无防备,整个人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
班级里顿时爆发出笑声。
“学习好有什么用!”
林煜狼狈地趴在地上,耳朵里是全班爆笑的声音,脸旁是大脚趾露出好长一截的布鞋,布鞋的主人,低头朝着他露出恶狠狠的笑,“果然跟没妈的一起玩的都是傻子!”
没妈的?
是在说鼻涕哥哥吗?
林煜爬起身,他虽然不会骂人,但不代表他没脾气。林煜站着居高临下睫毛卷翘的眼睛怒瞪着庞迪,“你为什么要绊我?”
“谁绊你了!”庞迪大哥在派出所待了快半个月都是这个小崽子害得,奶奶和妈妈在家天天哭天抹泪,庞迪早就把林煜给恨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绊你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手掌火辣辣的疼,庞迪有恃无恐的样子,都给林煜气的不行,偏偏爸妈给他教的太好,他还不会骂人,“你绊倒了我,要给我道歉!”
“道歉?”庞迪站了起来,比林煜高了不少,“我凭啥给你道歉?就因为你是城里回来的?”
“吵什么呢!”老师把讲桌拍得哐哐响,指着庞迪怒道:“庞迪又是你,新同学刚来你就欺负人,你给出去站着去!”
“去就去!”
庞迪从座位上出来,绕过林煜身边的时间还狠狠撞了他一下,“死娘娘腔!”
五岁的林煜,还不知道‘娘娘腔’三个字,对于一个男的,或者说正在上学的男孩子有着怎样的恶意。
下课的时候,除了以庞迪为首的那几个,其他小朋友全都围了上来,就是想多看看林煜的文具盒、兔子橡皮,还有崭新带**格格封皮的小楷本。
还没等一只只小脏手把林煜的文具摸个遍,同桌黄悦便一把扯过来文具盒,占有欲极强地说:“林煜是我的同桌,他文具盒就只有我能摸!”
“你胡说!”
其他小朋友立马不干了,“咱们都是同学,凭啥林煜的文具盒就只有你能摸,林煜都没不许呢!”
“就是!林煜都没说啥呢,黄悦你真事儿多!”
“你才事儿多!”
黄悦被七嘴八舌说得气哼哼,“林煜同学你来说,咱俩是同桌,你是文具盒和小楷本是不是只有我能摸!”
林煜抿着嘴唇,抬头看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红脸蛋,他的东西其实谁都不想让碰。
他瞥了一眼走廊说:“快上课了,老师来了。”
乡下里念书的孩子,上学的时候老师比天还大,众小朋友听说老师来,立刻一哄而散,黄悦还是一脸不乐意,在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不情不愿掏出识字课本,小声嘟囔,“本来就是我同桌,那么好看的文具盒给摸脏了多不好。”
“好了,上课了!”
跟小学一样班主任一样,育红班教语文和数学的都是一个老师,年过中年的李老师刚把课本放到讲桌上,就见班里后排空了好几个座位,扭头朝着门外外慢悠悠往教室走的几个学生,眉头一皱,“你们几个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上课!”
大人们知礼明义,人长到一定岁数碍于脸面,说话做事往往都带着三分脸皮。
小孩子之间的喜恶就直接多了。
庞迪他哥庞智就是小升初的一霸,从小耳濡目染,他也自诩是西山村幼儿园的小霸王。
对于害他哥哥蹲派出所的林煜,又怎么能放过。
从他们几个进入班级那一刻,林煜就清晰感受到他们的恶意,自己的桌子先是被人撞了下,他人愣了下,还没等看清撞他的人是谁,旁边黄悦就大叫一声,“毛毛虫!”
“林煜,你后衣领上有毛毛虫!”
林煜蹭站起身使劲抖了抖,果然从他身后掉到地上一条圆滚滚浑身是毛的虫子。再年纪再小性子再和善,林煜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针对了。
幸好整节语文课,庞迪他们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西山村幼儿园没有自己的食堂,两节课上完,还有一节室外课,他们就可以穿过齐兴桥回家吃午饭。
初秋的风带起杨树叶哗哗作响,快到正午灼热的太阳烤得认睁不开眼睛,阎晓东跟着小学除草大部队从山上往下走,看见幼儿园里林煜站在绿漆滑梯下面,被四五个小豆丁围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年代的学生,不论初中小学,还是高中,到了开学都要干些农活。
不是学校承包的果园,就是要去给村委会拔草。
赵博凑了过来,一口银牙缺了门将,“赖皮缠,咱暑假不都一起玩来着?你啥时候把作业都写完了?”
从来都是年纪第一的阎晓东,走在全班的最前面,他嘴上虽然跟赵博说着话,两眼却不由自主地往幼儿园方向看,“我是班长,你见过那个班长不写作业的,不是问过你要不要抄作业。”
“你问了?”
“你啥时候问的?我咋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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