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袖拂出万春花,一歌可惊眠冬蟾。”
只听身后的人置评道。
一曲过后,屏风突然下降被收入船肚,只见梦洛花站在甲板上。她并不像其他接客的那样将自己装饰繁杂,而只是身着赤金宽长袍,头发向后慵懒地结起,上簪着九朵不同颜色的花,并不抢眼反而乱中有序。短的头发散下来,搭在肩上,云鬓半偏。
人群哗然。来客欢呼着,打翻酒杯,踢倒桌案,推掉在怀里的情人。
有人伸手上来抓梦洛花的衣摆,却冷不丁被踩了一脚,只见梦洛花将裸足收回衣裙之下,丝毫不受影响唱道:“愁上眉梢,思华年吝,乱权嘲步棋艰。
夜枕寒衣睡,梦忆南山。
天宠娇儿困困,行却却,泪里梁弯。
楼台尽,千金粉黛,宛转城寰。”
“不是婚书?”
“不是婚书!!”
“出新词?”
“好像没有听过……”
“姐姐刚刚说的是这首吗?”乖奴问道。
周毓皱着眉头道:“是。”
如今,她再一次笃定易子寒并不简单。
“浮菅。遁藏老槛,铺折碎银盘,惹绿门闩。
渐忘冬芳至,双目而潸。
纶结常春青发,何故问,新玉空环。
身居处,灯迷鸟啼,半日桥闲。”
周毓问身旁的二位道:“听过吗?”
“没有”碧月道,“奴敢保证,她从未唱过。”
乖奴亦是担保。
人群再次欢呼起来,梦洛花走上高台,忽然咯咯咯笑起来道:“各位哥哥姐姐远道而来,我当陪你们喝几杯。”
“我!!”人群中一位男人举起手来喊道。
“我!!”另一位举手。
“我!”
“我!!我出原主两倍的价钱!”
“三倍!!”
“五倍!!”
“我!!你说多少我给多少!”
梦洛花在四周环顾一阵,微笑着看台底下你争我抢的最佳时刻,如同捕食者在挑选自己的猎物——不过谁都看不上。
周毓内心不快,这如同拍卖行再拍卖一件宝物,站在台上的不是梦洛花这个人,而是梦洛花这个宝物。
人群喧闹之下,梦洛花指着一位颇有福相的男子点道:“你。”
“哇哦——”人群唏嘘。
“我?”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说完便挤过人群张开双臂如同饿虎扑食般想拥美人入怀,却不料和横冲过来的老鸨撞了满怀。
“哦哟——”
“哈哈哈哈……”人群唏嘘的语气变了两个调。
男人恼羞成怒道:“狗日的死婆娘你干什么?没长眼睛?”
“公子息怒,我们的梦洛花有话要说”老鸨笑道,“待她说完,你抱着她走,要怎么样都行!”
“这是你说的,我喊多少价,你给多少?”梦洛花眼神里的光变得危险而神秘。
然而这位被生理反应冲昏头脑的人士并没有看出,他像是胜利者一样骄傲地承诺道:“当然了,我乃钱塘白酒三公子,什么时候毁约过?”
梦洛花道:“好啊,不过这位三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
“有屁快放!别扰人兴致!”
“今日买我出来的原主,毕竟也是花了钱的,让我陪他喝一盅,喝完我就跟你走,如何?”
“谁!出来!”男人将袖子挽起,道,“给老子出来!”
梦洛花道:“易子寒。”说罢往二层的露台望去。
周毓紧张起来,便也跟着梦洛花的眼神看去。
“他人呢?”老鸨冷声道。
露台没有人,大家伙儿左望望又看看,有人叫他的名字,也不见人。
乖奴道:“姐姐,你去找他吗?”
周毓即刻在人群中抽身离去。
心下道:真是中计,大家都来看头牌,便没人会在意谁会不会出去,去了哪个方向!
乖奴和碧月跟在周毓身后,颇为羡慕周毓若将军的身姿。
周毓忽地转过身来,往二位手里塞银子道:“你们帮我去找耿谣,让她立刻到外面与我会合!”
“妙衣!”老鸨问道,“你的客人呢?”
“我早就没跟他了!”
梦洛花冷笑道:“行了姑姑,他不来是他错失了机会。这位公子,我们走吧。”
“她就这么带他走了?”
易子寒透过暗格内的小洞将一切收进眼底,继而扶额道:“哎,这下都知道易子寒这个名字了。”
“无妨,他们应该不会记得”慕梦瑾在他旁边说道,“你去见她了?”
“嗯……不过很奇怪”易子寒道,“我找到老鸨,说了我愿意花天价见梦洛花。那老鸨本是不愿意的,但一听了我的名字立马就答应下来,拿了我……呃……你的钱,就去了。而且,最开始,她说她要单独见我,让我去她房里找她——我并未答应。”
慕梦瑾松了口气道:“聪明,急于求成总是会出问题的。”
“那现在看来,梦洛花极有可能就是假面的掌控者”易子寒道,“她既然唱了,无论此次是不是故意的,看起来都不愿跟我再耗下去,想跟我早点了结。”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她为什么一定要你的命”慕梦瑾又道,“她又是谁?”
“什么意思?”易子寒问道。
慕梦瑾从袖口里拿出一份誊写的户籍身世,道:“这是我找到的梦洛花的身份。”
易子寒借着洞口的光线查看。
原名林心瓷,版源人,十六岁入芙蓉楼……
“距今几年了?”
慕梦瑾细细算下来道:“五年。”
继而又说道:“我还在老鸨手上的接客记录上看过,梦洛花在两年前没什么客人,但在两年前十月,客人就突然多了起来。”
“她应该是夺舍了心瓷。在此之前,无论是在我梦里还是焚城,都是用的幻像。”
慕梦瑾颔首。
“或许——”易子寒说道,“我们可以去一趟版源。查找心瓷的故交。我不排除她选心瓷是因为心瓷不惹人注目,但芙蓉楼内岌岌无名的人那么多,她为何偏偏选择了心瓷。”
慕梦瑾说道:“还有一条更近的线索,我们可以先行。”
“什么?”
“她写的《祝婚书》和刚刚唱的歌。”
易子寒恍然大悟拍手道:“对呀,还有姬慈的故事!嗐,我怎么没想到!”
慕梦瑾道:“《祝婚书》我推断不出来,但我方才细细推断了‘愁上眉梢’,总觉得可以从这里找到线索。”
“怎么说……”
“啊!!!出人命了!!!”
只见梦洛花从顶层的房间里退出来,哭着叫嚷。
易子寒着急往外走,却被慕梦瑾攥住手腕道:“别去。”
“你给老子回来!”方才那个男人歪歪扭扭地从屋子内出来,伸出手去掐住梦洛花的脖子,怒骂道:“你这个没有诚信的娼妓!敢耍老子!”
他将梦洛花死按在露台便梦洛花脸上的伤痕清晰可见,她用手反抗喉咙上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右手。
“公子!不可以啊!息怒!息怒!”老鸨飞奔在楼下,跪在地上道,“公子有话好说!”
“杀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老子今天要杀了你!”
老鸨:“啊啊啊啊!公子!”
梦洛花见其挥来的拳头,身子使劲一歪,醉汉身子不稳自己扑倒在露台的栅栏处,本想翻过身去钳制梦洛花,却自己不稳身子一倒从楼上坠落!
楼下的人大叫起来,老鸨傻眼,人群跑的跑散的散。
“报官!!报官!!”
“死人了死人了!!!”
“五层,头着地”易子寒定睛一看,“不对。”
“你看他的血”慕梦瑾道,“黑红。他应该早就死了。”
“走!”慕梦瑾拽着易子寒的手腕道,“我们快……”
却又将手腕松开。
“抱歉。”
易子寒见其如此生分,道:“喂,你让我和你住一间屋子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腼腆。”
说罢便牵起慕梦瑾的衣角道:“走吧,别在意这些细节,快快快。”
二人自芙蓉楼的小门下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是左转还是右拐,就感到脖子后一凉,慕梦瑾扭头挡住飞来的剑。
“易子寒,给个解释。”周毓将飞出的剑召回,耿谣跟在她身后,以及远道而来的成润井
“神明大人,这个人你可不兴和他站在一起。”成润井道。
慕梦瑾道:“我自有分寸,你们不必操心。”
成润井道:“我们证据在身,神明大人您如今备受百姓信奉,可不能受此妖道迷惑。”
“那你就去报官吧”慕梦瑾道,“事情不就解决了?”
成润井眯眼道:“你……”
“没想到,你还活着”余嬴带着两路人从身后闯出,道,“不愧是将珩隼变为手下败将并将他抽筋剥皮的人,生命力很强。”
“你怎么知道”易子寒道,“看来你们实际上对我的故事很好奇嘛,都钻研到了这种地步。”
“哼,谁不知道?”余嬴道,“你假装被刺杀殿前,故意放出皖芷鬼影,让世界变为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不知道?!”
“大哥,你有证据吗?”易子寒有种自己是哑巴被别人骂了却不能还嘴的无力感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伸张正义,但至少要有原因不能只有所以吧。”
“我们的人找到了你的画像啊。”余嬴说道。
“画像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你故意放出鬼影。”
“鬼影会写词唱歌托梦吗?”
“他们会找人皮。”
“他们披上人皮就一定会写词唱歌托梦吗?”
“胡搅蛮缠!!!”余嬴骂道,“你就是想报复,这个国家难道和你有仇吗?”
“朝中和我有仇的不少,但我的国家没有——我有什么可报复的?”
“你杀了公横秋不是报复?”
“杀人偿命,我没有任何错。”
“那你不是报复?”
“他代表了国家吗?”
“………………”
“他的功绩你们很羡慕吗?”
“………………”
“这么多年来有人缅怀他吗?”
“………………”
余嬴咬牙切齿,只听慕梦瑾说道:“余公子,万事万物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你若觉得此事和他有联系,则去报朝廷,但他这个人,必须跟着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