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还在休息吗?”黎明后,是第六日的开篇。
第六日第一位造访的人敲响他的房门,此时太阳已经悬挂高空。
易子寒前去将房门开开,眼前的人是一个绝对的生面孔。
“您是?”易子寒礼貌询问道。
男孩悻悻笑道:“我是笑晏大人院儿里帮忙晒药的,名叫盐磨,您应当没见过我。”
“早上好”易子寒问道,“是笑晏派你来传话吗?”
盐磨颔首道:“是的。笑晏大人托我问您,前天儿在狱里发生的事您知道不知道?”
易子寒:“……”
他根本就没踏足过那片“童年禁地”。
与白矖归来后,他将白矖推回住处,等姜珚沐和钟玲到来后便自顾自地回了屋子。他也在某个时刻想起过夫瞿交给他的委托,不过他心里不觉得愧疚,很自然地将这个委托抛置脑后,换句话来说,“监督下人打理牢狱”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回到屋内,他还有一时间庆幸自己没有接下这个委托。
至于白矖,他并不想要白矖对“夫瞿之事”守口如瓶,所以也没有与白矖立下什么秘密约定。无论白矖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姜珚沐或者笑晏,结局都会走向同一个方向。
倘若白矖真的将此事宣之于口,那么如今,该改变计策的不是他,而是夫瞿背后的人。
易子寒疑惑道:“什么事?”
盐磨扶额头疼道:“前天儿几个老婆子去扫狱回来,领头的婶婶发现有一张木桌的两条腿断了,她一口咬定桌子之前没坏,定时下头谁给碰坏的……下头的谁也不认,都说那张桌早上的确好好的,中午大家伙儿吃了顿饭回来才坏的……现在她们正在前厅争论不休,笑晏大人于是派我来问问您有没有看见过什么……”
易子寒问道:“是审阮威时从库房抬过去的木桌?”
“是啊……”
“或许是它自己坏掉的呢?我记得那张木桌并不值钱,在平地上都放不稳,随便动一下便吱呀乱叫。”
盐磨嘴里打结一阵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再破的东西也事关财物,总得有个报账的说法。”
“师门内每天坏掉的东西这么多,总不能为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讨说法吧。”
“说了半天婶婶就是要说法呀”盐磨两手一摊无奈道,“否则账就该在她头上了,碰上钱的问题谁善良过?”
“师门就不能以‘某某东西年久失修损坏’报账吗?”
盐磨说道:“可以是可以,主要是因为桌子坏的时机不对……什么时候不坏,偏在众人吃中饭的时候坏……很难不怀疑是有人为因素吧。”
易子寒:“所以你来是为了问我有没有看到桌子损坏原因的?”
盐磨:“可能是吧。”
易子寒:“那我可能没看见。”
“真的吗?”
“真的。”
“打扰了。”
盐磨悻悻地离去,他刚踏出院门,双燕便打门后面钻出来说道:“今早我和罗浮鹤孤看见那张桌子了。”
然后继续道:“我想盐磨没说到重点上。那桌子的腿不像是自然折断,也不像是谁压断的,倒像是被人用刀斩断,很平齐的两个切口。”
话如惊雷般劈中易子寒的颅顶,如刀斩般平齐的切口。这不得不使他联想到那般独家绝技。
又出现了吗?看来,独家绝技的使用者从未死去。
阮威果然只是一个替死鬼。
盐磨倏地折返回来,双燕立刻隐匿,只听盐磨嗫嚅道:“不如大人随小的一块儿去瞧瞧吧,婶婶们再吵下去恐怕会伤了和气。”
“前厅?”
“是……是的。”
盐磨挠挠脑袋。
“十天!!”树梢上的鹦鹉忽然起嗓,盐磨疑惑地环顾四周,最终在青葱的树叶中寻到一抹颜色:“这是……谁的鹦鹉?”
他问道。
易子寒跟在他身旁走摇头说道:“夫瞿养的吧。”
他无意间转过头去将目光放在盐磨的脸上,只见其面容上,出现一条自额头至下颌的裂缝!略看似皲裂,细看则不然,裂口的边缘若隐若现银色光彩,裂口中部缺失所有皮肤血管乃至□□——只有黑色的空洞。
盐磨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大人?我怎么了吗?”
其双唇起,裂缝使得其若两张嘴说同样的话。
易子寒在惊讶之余判定其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发生了什么,于是低声道:“没什么,或许是看你面生。”
“哥,我还说我亲自来找你呢?”笑晏笑着打墙角拐过来,“这不正巧吗?”
笑晏将自己的嘴角沉入日月,懒懒地说道:“哎呀,前厅内吵得不可开交,我找了来寻你的借口便溜出来了。盐磨,你跑去告诉婶婶们,证人,我带去,谁再无理取闹,下月工钱减半。”
盐磨领命跑走,只见笑晏将褶皱的衣领理理,接着赔罪道:“哎,事到如今,我还要跟哥说声抱歉,你归来的这些日子,我实在是被众多事物绊住了脚没法儿抽身,所以才不如掌门大人陪你的时间多。”
易子寒赔笑道:“我们两人之间何必这么说?”
“有必要呀”笑晏摊开双手,“哥也不是曾经的哥,笑晏也不是曾经的笑晏,我与你们的情谊怎能比得上你与掌门大人呢?”
易子寒听出笑晏话中的生分与距离,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冬日里冰冻的湖水。
“掌门大人归来后,你应该会与神明离开此地吧。”
他像是在叙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易子寒颔首道:“可能吧。”
“可能?你不愿与他厮守终身吗?”笑晏揶揄道,“据我所知,他为了与你重逢做了许多忤逆祖先的事。”
“我知道啊。”易子寒说‘我知道啊’,因为与某人相伴终生乃是他的夙愿,即便上帝要毁掉三生石,那他也要抱着爱人的遗骸埋入南山的坟墓。
“我想,我更多可能在等一个答案。”易子寒陈述。
“什么答案?”
笑晏停下脚步。
易子寒也停下脚步说道:“我到底是谁的宿敌。”
笑晏愣神看他一阵,忽然捂嘴哈哈大笑道:“人的宿敌颇多了,每个人终会遇到一两个让头脑烦忧的人,不过要我说呐,人的心就如单间的房屋,只有这么大不能缩也不能减,人往里装忧便只有忧,往里装仇便全是仇,往里装乐便终其一生都快乐。何必总执着去找那个逾越正常范围的真相呢?”
“没有真相我觉得自己冤呐。”
“哥,你若不执着于真相,便不会落到被先皇桎梏的地步。”笑晏自顾自地走,忘了地面沉积的灰尘,忘了周遭聒噪的虫鸣,忘了等曾经并肩的同伴。
“我至少要告诉我爹娘真相吧”易子寒跟在他身后,“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把我做成人彘囚在茅房里我都没有怨言,但那只可以是我,不能是我爱的人。”
笑晏倏地停下脚步,继而缓慢向前移动道:“怪不得掌门常说你,不计较得失,只在意结果是否公正。”
“喏,该计较还是得计较吧,只是有时候,得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在奔向结果的途中失去什么都不要紧,我只要结局是否可靠。”
笑晏声音清冷道:“所以当初,先皇将你扔进皖芷遭罪的时候,你是在为苦难哭泣,还是在庆幸自己得到凶手的证据呢?”
“都有吧。”
“最后呢?”笑晏倏地转过身来笑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们大胆承认不好吗????!!!”
“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承认!我不认!我偏不认!”
笑晏:“…………”
易子寒:“…………”
二人才刚拐进院内,就听见前厅内争执不休。
笑晏无奈笑道:“怨不得她们,人呐,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会放手一搏的。”
“你们不认!钱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担着!”
“又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为何要当冤大头!婶婶你要是觉着出不起这个钱,我们倒是可以贴补,但把罪名落在我们身上我们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别吵了,证人我给你们带来了”笑晏很自然地渡到厅内头疼道,“不是让诸位别争论了吗?”
笑晏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几位的争辩,带头的婶婶气急败坏道:“自己做出的错事就该承认,赔了钱了事!你们这样不得教坏了门内的小娃娃调到黑白?!荼毒啊!”
“哟,又拿小娃娃们做挡箭牌来抒发你自己恶心的目的啦???”方才与她吵的女人继续出头道,“你以为我们傻呢啊?麻烦老大姐把眼睛睁开看看,满屋子的读书人,就算不是也是见过世面走过大江南北闯过的人?谁不知道你说这话居心叵测?!没得叫人恶心!副掌门大人不来,您逼着我们认,现在人来了,你二话不说托出小娃娃来!拎着鸡毛当令箭也有鸡毛吧,你连鸡毛都没拔下来你飞个屁的令箭!!!”
笑晏让人压她们坐下道:“我记得我说过,你们再吵,我就扣你们半月的工钱。既然都觉得冤,不如便请证人,看谁比谁更冤。”
方才出头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在笑晏面前说道:“扣什么工钱的都无所谓!奴婢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掌门大人,她要说桌子她一个人赔不起,我们大抵看在姐妹的面子上和她凑钱!可她为什么要将罪名强压在我们的头上!我们没干过,凭什么选择牺牲我们!都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不要面子我们受的罪更多啊,在站的姐妹谁担下这个责任,将来,将来在这里,谁见了都说她手脚不灵活,什么活儿都分不到。掌门大人您是知道的,京城的皇帝登基以后,民生一年不如一年,京城如此,我们这些山连山的地方更是如此!我们不想因这件事儿耽误了以后。”
“我都知道,姐姐你先起来吧。”笑晏说道。
易子寒看着她们坐在位置上都不说话,只是愤愤不平的模样,于是开口道:“桌子不是一般折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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