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然行着,车轮碾压杏雨梨云。大江南北,千古人物谁悼念尽态极妍?月明星稀,万家灯火谁踩踏了湖里桥姬?风刀霜剑,冷雨敲窗谁悲歌一曲花落泪暗洒!
易子寒在马车上忽地醒来,见地板上掉下的一张摘抄,于是捡起来看了两眼,奈何方才大梦初醒脑子还在沉睡中所以也没有花力气去解析,只是问道:“这是……笑晏你的?”
他认得好友的字迹。
笑晏并没有完全睡着,听到有人叫他便睁开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摘抄,笑眯眯道:“哦,是我的,谢谢哥。”
“没有。”易子寒摆手道。
笑晏是第一位来到季知行身边的孩子,按笑晏的话来说是在他很小很小——或许是襁褓的年纪——就成了门里的人。所以他自述对双亲没有记忆,与双亲的缘分止于出生。在三个孩子交心的夜晚,他说这种连前尘往事都算不得的从前他没有余力去探查,起初易子寒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十分艰难抉择背后的隐藏答案,但都说日久见人心,笑晏为人正直坦率,朋友拜托的事他可以尽百分百的力气去做。年少时,季知行为他三个弟子从文还是从武犯了大难,崔嵬因自己的脾气秉性选择重武轻文,易子寒与崔嵬打赌选择重文轻武,而笑晏坐在席前始终不答一句。
季知行看他一言不发,他看季知行一言不发。
你选什么?季知行问他。
我不想选。他回答。
那你长大了想干嘛?
笑晏微开双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上,避开红着的眼眶。
我为什么一定要干嘛?
他从不会顶撞长辈,对某位师长也是“阳奉阴违”,而对于季知行,他一向言听计从。
季知行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不过他现在惊异于笑晏会这样反问他。
就选一条路有那么费你的脑袋吗?季知行冷声道。
我说过了,我不想选。
我也问过你了,你长大想干嘛?
坐在一旁的崔嵬二人大夏天被冻得汗毛直立。易子寒看到季知行冰冷的目光,如同一把横在笑晏脖颈上的利剑,在逼迫笑晏说出他最想要的答案。
笑晏回答他:长大是将来的事,以后再说。
你说这话和山下那些地痞二流子有什么区别?季知行将手上的书潇洒甩到书桌上。
……
季知行手舞足蹈比划道:哦,现在不选,不读书也不习武,及冠后别人问怎么赚钱?你又回答再过两年,不差这两年。再过几年,还是一无所有,别人又问你在干嘛?你说总有一天你会发财的,别说话膈应人。再过几年,看别人成家,自己也想有个伴儿,但是呢,喜欢的别人看不上你,不喜欢的别人也瞧不起你,于是就说别人诚心欺负你恶心你看不起你。再过十年,立业的人来问你如今日子过得如何?你说人家故意来刺激你!!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要死了!就说自己可怜啊!哭天抹泪儿的要到玉帝面前去状告人间凄苦!!即便不是习门内的人,也是在读书习武从商从医学艺中找饭吃的!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纯给我找茬!
笑晏无奈道:可我想走的路您会同意吗?
季知行被气得在屋内团团转,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火气来源于前面自己的倾情演绎。
于是他指着角落里平时最令他无语的两个弟子大喊大叫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刷碗!
易子寒劝道:师父,您别发火,有什么事好好谈…………
毕竟他们两个走之后笑晏会经历什么会不会挨打他们都不知道,只能劝诫为上。
季知行双手叉腰道:出去!
可这真的没有多大的事儿啊。易子寒哭笑不得,什么事两个人说开了不比又打又砸的好!
但他们还是滚出去了。
出去便见收拾屋子的婆婆愁云满面地站在门口向内张望。她名徃盛,在院子里待了几十年,也目睹了三位孩子的成长,因此和孩子们的关系很好,只是在这三人中她特别偏爱笑晏,许是她从小带着笑晏的原因。
“徃婆婆好。”二人鞠躬道。
“你们好”婆婆拉住易子寒的胳膊问道,“笑晏他……没事吧……你们没再劝劝吗?”
崔嵬安慰道:“没事的婆婆,您放心……笑晏他只是和师父之前意见不合,二人沟通好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徃盛用手在心口前上下抚动,平复自己的心情道:“好好好……”
夜里,易子寒崔嵬二人自厨房里回来,恰好遇见徃盛送笑晏回来。
笑晏站在她身边低着头,徃盛嘴里说着嘱咐他让他保重的话。
随后崔嵬二人在第二天得知徃盛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劳作,再过几日就要收拾衣服行李回故乡了。她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日日茶饭不思,反应迟钝,昏昏欲睡,夜里常常头痛欲裂,去访了城内许多名医都无济于事,所以最终决定回家先将养着。
笑晏首次在易子寒二人面前露出悲伤的表情,随之便是疲倦。
“哥,我累了。”
笑晏说道。
半个月的时间内,笑晏还是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他和季知行貌似谁都没有退步的意思。半月后的某日,季知行突然在主屋内大发雷霆,他命令下面的人暂停笑晏的所有课业,非要逼他在两日内给出答复。
易子寒和崔嵬不得已前去为好友说话,想让季知行至少消消火气。为后辈计深远,忧心操劳乃善事,但万不可因为此事与后辈貌合神离,一个不听一个的话,一个一意孤行。
二人并没有单刀直入地劝,已经做到最大的旁敲侧击化,最终还是一人挨了一书脊滚回了厨房。
继而他们发现了更难办的事——笑晏似乎不把惩罚放在心上。
停课的一段时间内,他照旧看书习武,照旧在休沐日下山逛街,照旧到后山上去喂猫,照旧给屋内的小猫洗澡喂食——而且过得比以往更自在。
“笑晏……你……是怎么想的呢?”易子寒在因第五次为笑晏说话然后从厨房回来后,试探道。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他并没有觉得在厨房刷碗怎么样,而是觉得师徒间十几年的情谊不该因此折损,“但可以告诉咱俩你的想法吗,我们可以去帮你说说。”
笑晏此刻手上拿着一把自制的理毛器,蹲在窗边为屋里的灰白猫梳毛:“哥,你们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师父给你取的。”
灰白猫名为“团圆圆”,团圆圆此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眯着眼睛任由笑晏摆布:“我……没有……”
笑晏停顿一下笑道:“罢了,也算是没有吧。我没有父母,故而名字也不是他们给我取的。师父……为我取这个名字,寓意和顺温和,笑口常开。”
“…………”
“换句话来说,师父都参与给我取名的环节,也养我长大。”
“…………”
“所以你们觉得,他能不知道我的意思吗?嗯?”
“…………”
“就像团圆圆和太阳猫一样,我参与了它们的取名和成长,即便它们两只不会说话,但我能从它们的眼中读懂它们是想要我碗里的鸡肉还是渣盘里的鱼头。”
“…………”
笑晏倏地笑道:“呵呵呵,说笑了,别见怪。人怎么能跟小猫比呢。直白点吧,我说得很直白,我早就告诉师父我想选什么。”
“……”
“喏,你们看见了,他不同意。”
崔嵬问道:“你选了什么?”
“能被我选出来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歪门邪道吧,哥”笑晏无奈,将团圆圆翻了个面,太阳猫走过来蹭他,“这段时间……连累你们了…………抱歉。”
他是真的含有悔意地道歉:“对不起,哥……”
“我们……再帮你去说说吧”易子寒安慰道,“反正厨房里的碗我都洗惯了,不在怕的。”
崔嵬撞了易子寒一下,道:“我们去帮你说,你别怕。来,给我说你想选什么。”
笑晏惭愧道:“不必了哥,还是我自己去吧。反正……我量师父他总不该打死我。”
两日后,门里传来消息——徃盛因病过世,也是在同一天,笑晏选择学医。
看样子,师徒间的嫌隙已经解开了,笑晏和往常一样生活,季知行也不再对他生气发火。
“哥,外面很吵呢”笑晏自座位上起身,掀开车帘发出一声惊叹,“那里怎么了?”
易子寒凑过去和他一块儿看道:“好多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的天。”
马车被堵在人群中,前进不了后退不行。
“伯伯,我们先下车来吧。”易子寒与马夫沟通。
几人本打算在塞上吃午饭休整片刻再出发,如此看来不是什么好时机。
崔嵬自告奋勇要去人群那里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没走到两步就听见哀嚎。
“啊!!我的孩儿啊!啊!!”
“啊!!!”
易子寒拍了拍肩,问道:“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崔嵬徐徐道:“不是碰到了什么崩溃事儿,不然没人会在大白天就吼叫。”
笑晏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我们过去瞧瞧吧。”
三人循声来到庄园前,那里围满了群众,水泄不通。
“发生了什么啊这是。”
“不知道啊,昨儿我就看这里不对,今天果然出事了。”
“咋了这是……”
“这姑娘我看昨儿还好好的,给顾客端茶倒水的,今儿怎么就出事了。”
“这庄子都死了那么多人了,这咋回事儿?”
“啊!!”
“啧,造孽啊……”
“这是被鬼缠上了吗?”
“啧……可怜啊……”
“孩子这么小……”
“造孽啊这是……”
“可怜……”
“趁早也该找个风水先生看看,指定是惹上什么祸患了……”
“劳烦各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易子寒询问道,“小人路过此地,听闻这里出了事,便过来看一看。”
“不清楚,这庄园不知道招了什么东西,上个月还和和美美好好的,这不,到了这个月就开始不对了,一连死了好些人,主人家奴家都有,哎,你说这……”
“原来如此,大伯可还有详闻?”
“小人不知啊,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这庄园夫人今天都叫了一天了……”
“谢谢大伯。”
“都散开!都散开!!”庄内的妇人突然冲出来,打散围观的人群,她的眼睛血红,吼道,“找大夫!找大夫!!”
随即她在人群中找到一位人高马大的男人,推他道:“快去找大夫!!!愣在这里干嘛!!你快去!!啊?!”
男人突然被推搡又被骂一通,怒道:“神经病啊!有你这么请别人帮忙的吗?全城的大夫都在你家你心里面没点数吗?疯子!!”
一旁的人拉他道:“好了哥,可怜可怜她吧……”
妇人发了疯一样四处求人,在站都可怜她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她。
笑晏对二人说道:“我问了一个人,此事怪得很。”
语音刚落,就见园内又跑出几个下人来,她们去扶起绊倒在地上的妇人。
“要不,我们进去问问情况?帮帮忙?”崔嵬道。
“好,先进去问个情况吧。”
“这……挤得进去吗?”笑晏看着这拥挤的人群道。
“哟,三位小哥”站在他们前面看热闹的女子突然转过来劝道,“我劝你们呀,还是别管这件事儿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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