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人在宋家聚会,宴席散去后,慕容遥等在府门口。
“方才陈府的芙蓉姑娘来了府上一趟,自称是替副相大人来回礼,送的东西已经移交给月赦,您放心。”慕容遥说道。
“说起这个……”易子寒回想起宴席上几人的交谈,“慕容遥,你在皇宫中待过一段时间,理应是与萧兰此人打过照面的。”
慕容遥见他问,也不遮掩,答道:“是见过。一个被爱和利益冲昏头脑的人。”
“她给宋飒前辈举荐族亲,可见其用心。”方才酒桌上的二两酒可没将易子寒彻底灌醉。
“公子,恕我一句直言。若将来与她有接触的机会,还是少有交集为妙”慕容遥言辞恳切道,“虽说朝堂内外,谁都有她的手段,甚至有更恶劣者,但难拒绝她就在于她如今的身份。锦皇后如今实权在握,那位皇妃作为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和皇帝做出的样子,都是他们二人想让你看到的。”
“这是何意?”
“公子,你不妨将他们二人分开来看呢?”慕容遥说道,“别将他们二人想在一起,他们虽是同一类人,但有句古话叫‘一山不容二虎’。”
“…………”
慕容遥作为陛下曾经的身边人,他说的话有一定可信度。不过信与不信的后果,易子寒不敢贸然回答。慕容遥的来意有待考察,这到底是皇帝的手腕?还是对于皇帝来说,慕容遥这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起到威慑的工具?
“公子,别的你可以说我在欺骗你,但这个你必须相信啊”慕容遥说道,“萧兰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帝妃间的伉俪情深,都是假的?”易子寒掐着最微不足道的一点问道。
“啊,也不全是,应该说是他们二人某一方的一厢情愿。”
慕容遥说道:“我与他们任何一人都交情不深,但他们做的事情我略知一二。”
“……”
“萧兰是如今左民尚书萧礼之女。哦,当然,左民尚书这个职位是在萧兰入宫后,陛下作为恩惠赏给他家里人的。我入宫做侍卫之时,萧兰刚入宫受封常在。”
“她是怎么入宫的?”易子寒问道。
“亲王于启举荐”慕容遥于启平淡道,“至于她与于启之间的交情,直白来说——我不知道。”
“……”
“入宫三月,从常在迁升贵人,又三月,再升为妃。后来隔了多久……我便也不记得了,总之是很短一段时间内就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与她接触过几回,寥寥几面,我便觉得此人包藏祸心。比起这个,我最开始认识到的是她的专横跋扈,还有便是明知道自己专横跋扈,还将这个作为在后宫肆意妄为冒犯皇后的资本。
谁的心里都很清楚,她的背后是一整个亲王府在为其撑腰,否则她在宫里的那些所作所为,单拎出一条就够她死十回。”
易子寒自我压声:“亲王……”
慕容遥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自己继续说下去道:“起初萧兰为挑战皇后的权威,动手设局杀害公主,也便从妃位贬回贵人,一直被软禁在其宫殿内。那段时间后,殷亲王于启被传召回京,宫内的人大多认为,亲王回来,大概是要将其引荐的人带回,不想其与陛下交涉两个时辰后,谈出的结果却是再贬为答应,褫夺封号,禁足半年,如此而已。”
话至此处,慕容遥短暂地沉默,继续说道:“啊,后来如你们所见,她现在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
“她身后有亲王。”慕容瑾心下想,但见易子寒犹豫的神态,却也没有说出口。
“嗯,这是她众多伟绩中的一项”慕容遥再次迟疑片刻,低声道,“公子,你一定要小心行事。陛下…………那边,你也一定要多一个心眼子。”
“好,我记住了。”
慕容遥跳下车去喊人开门,又回来道:“皇后娘娘您尽可放宽心。”
月赦见人回来,上来说了芙蓉姑娘来意,并将今日府上的丫鬟打碎一个古董瓷瓶的事儿说出来。按易子寒的意思,这原是不要紧的,月赦也多是因为瓷瓶日久,打碎了这种事需要家中主事的定夺才来问。
府上并没有很多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所以也不需要太将精力放在这些“家事”上。所以易子寒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朝,想要先搞清楚定位,再往前走也不迟。
根据月赦的描述,芙蓉姑娘来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她见主人家的都不在,放下东西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还有一事,恳请主君示下。”月赦道。
“什么?”
“此事怪也要怪我做事不周,给主君添麻烦。”
“无妨,说吧。”
“今日不光是芙蓉姑娘来过,还有太太母家的一位亲戚也来了。”
“我母亲母家的亲人?”
易子寒对父母两家的亲戚印象并不深刻,大多都是小时候见过,后来有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就断了。说自己老了动弹不了了不走动的,说北上南下做生意去不发财就不回来的,说孩子大了做父母的要给孩子谋个好的出路于是转身就离开的,有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有活着活着人间蒸发的……
就拿母亲的胞妹蓝裳来说,他只能从母亲的口中得知有这么一号人,并且听说其与自己的丈夫离开京城,在很小的时候便听闻她不知什么原因一命呜呼,此时正逢承康皇帝变法,朝中任何一位臣子殷切待命不可轻举妄动,于是蓝桥只好只身前往妹妹的居住地为其悼念送丧。
在自己长大后,一旦想起这个较为年轻的生命早已枯骨黄土,自己又从未见过她,便觉得一阵阵地惋惜,况且,从伦理上来说,蓝裳也算是他的家人之一。
易子寒试探问道:“谁?”
月赦说道:“你母亲的表嫂。”
“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号儿人物?”
他说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就像问一个瞎子现在站在他前面的哑巴长什么样子一样的不知道。
“我也许久没见过她”月赦解释道,“他们一家早在太太父亲逝世前便离开了京城——那时你小得很,都还不记事——喏,如今他们一家回来了,说是来向您讨住处。”
月赦沉默一怔又说:“他们家不止回来过一次,也不止叨扰过府上一回。太太和他们之间关系冷淡,而且——”
“什么?”
“他们家在夺相之战中依附了殷亲王一段时日,那段时日在京城里颇有洋气,因此还得罪了太后娘娘,殷亲王失势后,他们一家便迁出京城。多年来日子过得并不是很顺遂。太太还在的时候,他们来过几次,就是想要让太太看在亲戚的情面上出钱出力为其置办房屋,可太太怎么肯依?得罪了太后娘娘的人断然不可能在京城有好日子,京城里今日哪家人盖了瓦,明日大家都知道,帮他们不就是在打太后的脸吗?”
易子寒闻言,明白月赦苦口婆心说的道理,毕竟如今朝政不稳,太后虽说是“养老”,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养老”就无从得知了。
“姑姑,你派人乔装去取几贯钱送给他们,记在我屋里的账上就是。其他的先走着再看,将来是将来的事。”
易子寒说道:“——只是还有一事,我想请月赦姑姑有所告知——殷亲王。”
月赦说道:“殷亲王与我们家交集不深,其调离出京后鲜少回来,其余的事,奴婢也不敢妄言。”
“好。”
月赦离开后,始终陪在身边的慕梦瑾说道:“殷亲王常在钱塘或蓝关处游历,近些年消息渐少。”
慕梦瑾忽地看出易子寒脸上闪过的一丝诧异:“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觉得很怪……很怪……”
“……”
“所有人对于我父母亲的死,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易子寒开始责怪自己后知后觉,“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将我逼上绝路?为什么急着为我封官加爵?但又给我一个不痛不痒的职位?为什么都绝口不答我提出的问题?月赦和忱絙如此,府上人如此,是因为他们也要活命,我理解他们的痛苦——可外人呢?”
他曾经以为,是因为皇帝对其双亲的感恩,但如今看来太不对了——首先,去年因叛军逼宫,“易”“谌”“齐”“陈”“公”五氏成为新皇手底下最有力的棋子,那为何最终“陈”“公”氏作为主力却伤亡在少,且两位家主对其余几家的贡献绝口不提?其次,“谌”“齐”作为功臣,为何非但没听说有封官加爵,反而在朝中查无此人?再者,也便是疑惑最大的一点,他们为什么要逼易子寒离开师门?
翌日,在前往早朝的马车上,易子寒问了慕容遥,“谌”“齐”家人的去向。
“怎么说”慕容遥说道,“‘谌’家家主在战时重伤,战后不久便鹤驾西天。”
“没有后人承荫吗?”
“本有一位女儿,名为谌薏,本要封为侯爵,可在你回京之前突然失踪了。谌家就再也找不到可承荫的后人。”
“…………齐家呢?”
“齐家家主,是否活着我不知道,但早就上疏乞骸骨回故乡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
“…………可知道对方家住何方。”
“不知。”
马车已停,慕容遥跳下车来摆楼梯。
“公子。”慕容遥将楼梯拿在手里,还没有蹲下身去,就听有人来了。
“哟,这不易大人吗?”
三位内官倏地出现在面前。
“公公好。”
慕容遥无奈瞪了他们一眼。
“今日皇上说不让你上早朝了,让你去偏殿等他,请随下官来吧。”
对方的礼节十足的恭敬。
“是。”
其中两位带着易子寒走远,另一位站到慕容遥跟前道:“大人您也跟下官走一趟吧。”
“我?”慕容遥眼神中冒出火光道,“你又不是皇帝身边的人,我凭什么跟你走?”
“哎呀,你瞧瞧,你的主子都走了,你也该走。若下官违背了我主子的命令。掉脑袋多可惜呀。”
“以我的身份,我没有资格进去。”慕容遥冷哼一声。
“我们主子挂念大人您,想请您进去喝杯茶,大人不必那么大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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