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丫鬟突然慢下脚步,指着假山背后的屋子嗫嚅道:“就……就是那里。”
崔嵬见她面露难色,以为她听到了二人的交谈:“我们……”
丫鬟指着屋子小声道:“你们去吧……我……我……”
“怎么了吗?”易子寒问道。
“我不敢进去”丫鬟羞愧低下头道,“虽说这是我主子……但……我不敢。”
此话一出,在站二位即刻猜到屋内情况不妙。
“没关系的,我们进去就是”易子寒见她双手握在一起,十个指头的指甲在手背上掐,也明白她的难处道,“走吧,山鬼,事不宜迟。”
崔嵬之前话是这么说,不过答应别人的事,也愿意尽力一试。
丫鬟在背后拉住他们,恳求说道:“请两位大人一定救他!!!什么忙……什么忙我都愿意帮……………”
易子寒安慰她道:“我们一定会尽所能的,力所能及之下,我们都会做到。”
二人这才又向前走,至房檐下倏地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窗户都被封死,只有房门半掩着。所以可想而知,腐烂的味道在半掩的房门前集聚一堂。
二人:“…………”
闻到这股味道,瞬间将二人拉回某个惊悚的回忆,比这难受多了。
二人逼近被血点玷污的白色帷帐,继而听见床铺上微弱的呼吸声。
“拉开?”崔嵬低声询问。
“拉。”
不拉怎么看,听这呼吸的幅度,床上的人应当是说不了话的。
崔嵬的呼吸节奏在帷幕揭开的瞬间错乱,惊愕之下的视线与床上半阖的双目交织。
躺在床上的,虽然看得出是个少年,但面部铁青,充满血丝。
腐烂之味源于其已坏疽的双足和手指,他微张嘴巴用尽全力呼吸,双目半阖,却看不到瞳孔只有眼白。
易子寒去切他的脉搏,即便没有学医,跟着笑晏这些年这些基本的东西也会七八分。
崔嵬继而看见易子寒面色难看地在他的手腕上摸来摸去。
道:“怎么了?”
“摸不到。没有。”
比起“没有”,崔嵬更相信是“微弱”,于是自己上阵摸脉,左右手腕乃至肘窝都摸过了,才相信真的所谓的“没有”。
“怎么回事……”
崔嵬回头去看门口,心中期许笑晏到来,却看见丫鬟躲在门边看着里面的动作,她整个人跪在地上,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你看,你看,你快看”易子寒将床上人的手臂翻过来说道,“尸斑。”
“不可能啊”崔嵬皱眉道,这显然已经触犯了基本的常识,“他还能自己呼吸,怎么可能是死了,是不是他本身自己长的东西。”
“本身自己长的东西和尸斑我想我还是分得清的,崔嵬”易子寒说道,“而且我们闻到的那股味道或许不止来自于他的肢端坏疽,还有尸体**。”
崔嵬还是不肯相信,一位还能够进行自主呼吸的人已经死去。
“哥,我来了。”笑晏和另一位丫鬟扶着宋夫人进门来。
“笑晏,你过来。”
崔嵬唤他。
宋夫人一进门就直扑床铺,哭喊道:“青士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好吗?!!快!我的青士还有救吗?还有,还有我的丈夫!!”
易子寒侧耳与笑晏说了方才他的判断,笑晏身子一僵,继而前去掰李青士的上眼皮。
他的眼球向后翻,已经吞没了半个瞳孔。
“夫人”笑晏说道,“请问,李大人也是如此吗?”
“是的”一旁的丫鬟替宋夫人肯定道,“李大人和青士症状一模一样。”
“坏了…………”
笑晏脸上快愁出一朵花来。他从未遇见过这种事。
要说辨别一个人的生与死往往是有界定的,但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死了一天或更久,为何还有呼吸?
宋夫人移到床前去摸李青士的脸,嘴上喃喃自语道:“你不能出事啊!娘这辈子苦啊!”
三人心照不宣地不向宋夫人提起真相——换谁都接受不了一个还能呼吸的人是死人。
宋夫人晃动青士的肩颈,带着肩颈下的枕头一起动,易子寒眼睛一瞥继而在枕头下扯出一张纸。
白纸原被分成了两半,如今只有中间一点相连。
易子寒凝望这张易破的纸张。
“这是什么…………青士!为什么?!”宋夫人忽然惊叫起来,几人拥上去看,便见李青士的右侧脖颈下浮现出一圈红色的线条。
“竹……竹子?”
还是一棵折断状态的竹子。
“为什么你也有啊!!!!!你告诉娘啊!”宋夫人眼泪和着鼻涕一起出,“你不能死啊!!!”
易子寒皱了皱眉,没跟着说话,而是将纸完整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喃喃自语道:“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
易子寒继续道:“青士,代表,竹。”
崔嵬听闻,喃喃自语道:“竹……牡丹……有什么联系吗?”
半晌,易子寒默默道:“竹?牡丹?竹是绿色说的过去,可牡丹为什么会选绿色花种?云像又为什么?”
笑晏道:“云像?你说上次书生邹殛之事?”
易子寒道:“是。上次云像。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吗?”
笑晏道:“嗯,领口上的云像,环形。”
易子寒:“环形?”
这是什么个说法?云像是圆的,牡丹是绿的,竹子是折断的,这种情况,只能是出自一人之手!可谁又会如此有骨气将这些东西整得那么不入眼?!
易子寒紧皱着眉头,对着趴在门外哭得脸和脖子全红的丫鬟,道:“请你过来一下。”
丫鬟一路跌跌撞撞过来就磕头,一直看床上的人又不敢看。
易子寒明白这位丫鬟或就是李青士身边的贴身丫鬟,也知道李青士乃至李青士家中的情况一定为这位年龄不大的丫鬟心中带来的创伤,如今她的表现很明显是理智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徘徊。
易子寒将她扶起来,问道:“你是他的贴身丫鬟是吗?”
丫鬟连连点头,力道大到要将自己的头甩出去。
“他……脖子上的刺青,曾经有吗?”
丫鬟用泪水填满眼眶,使劲地摇头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还记得,这些天死的下人里,都叫什么名字吗?”
“知……知道……一些,有一个叫邓秋,一个叫夏桃,还有一个,我只知道他的小名,叫杨槐。”
易子寒眯起眼睛,又继续问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怜郎。”
易子寒又指着另一个跪在床前的丫鬟问道:“——她呢?”
“她叫……入松……”
“这就对了。”易子寒道。
崔嵬一脸疑惑,问别人的名字,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于是便道:“对什么?”
易子寒指着那个跪在床前的丫鬟,微微颔首道:“他,是个死人。”
“什么?!”
“??”
“不信,你们看。”说罢,用手弹了一下那下人的额头,那下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下,两只眼睛里充满血丝,手如冰冻着的一样,就方才那个趴在地上的动作,死了。不应该准确地说,是回归死亡。
怜郎吓到缩在花几的一角,不住地搓着双手,她将衣角塞进嘴里,注视宋夫人同样痛苦哭泣的背影。
易子寒回到床边,道:“草木。”
崔嵬道:“难不成名字里,有草木的人,都死了?”
“是。”
“所以说宋夫人没事,原因是名字里没有包含草木?”
“是。”
看来,在这个庄园里,只要名字里有草木的人,都会相继死去,但为什么这个庄园内那么多人名字都有草木??而且,李青士,明明已经出现了绝对的死亡,为何还能呼吸?
崔嵬道:“不过,说起草木……那上次书生之事,也与他的名字有关系。”
笑晏道:“我听过。殛这个字,与天象有关。那么就有可能,杀人者看上了他的名字。”
易子寒道:“有这个可能。但不排除另一种。这个书生长年在乡村阡陌,身在万物,与自然亲近极佳。如果按草木来推断,那么书生,很可能是天地。”
“天地?”崔嵬道,“天地,草木。这个人,是想完成什么心愿?”
易子寒道:“说不清。在这个人还没有继续害人前,你是无法摸清这个人的底细的。”
“青士!!!!!啊!!!我的儿啊!!!!”宋夫人忽然惊呼起来,笑晏即刻去叹李青士的呼吸——他已经断了原本的呼吸!!!!
“青士!!!!!啊!!!!!”
再去观察那孩子的面部,方才的铁青,现在完全变黑了!如同腐烂一般,散发出恶臭,面部已经凹陷下去,干枯得如同干尸一般**全无!!
“宋夫人!!宋夫人!!”宋夫人直挺挺地倒下,几人见状去搀扶,缩在花几边的丫鬟将头整个埋在双膝间,抱头倒在地上。她浑身颤抖,如同将一个穿了单薄衣服的人丢在大雪的冬季。
易子寒忽然注意到方才那张白纸,它躺在地上,已经断作两截。
宋夫人忽然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看到的,便是那倒在地下的一具“干尸”。
宋夫人惊叫起来,绕过干尸直直得跑到床前,握着那干枯的手,抚摸着干枯的脸庞,并没做出任何嫌弃之态。突然,从床前跃起,在床前大吼大叫,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夫人!!”
“夫人,你冷静一下!!”
“夫人!!”
宋夫人闻言,却停止了疯狂,而是如同死尸般,悠悠向易子寒转过头来,一步一步朝着易子寒走来。而易子寒也一步一步朝后退。二人接近之时,易子寒看向了宋夫人的眼睛。
双瞳!!
双瞳的出现,代表如今宋夫人已完全失去自己的理智!
还未来得及反应,宋夫人照着易子寒的脖子就掐了下去:“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杀害我!你们!你们该死!你们不来!我还可以活……你们这些!畜生!啊!!”
“宋夫人!”
“宋夫人!不是这样的!”
“宋夫人!夫人!”
崔嵬和笑晏掰开宋夫人掐在易子寒脖子上的手指,架着疯魔状态的宋夫人,宋夫人被人家架着,再加之之前的一番闹腾,发鬓散乱。易子寒咳了几声,强忍住方才一口气没上来憋出腥味的脖子的酸痛,道:“我……没事,没事,宋夫人……重瞳……”
崔嵬道:“重……重瞳?!”
“咳……咳……”易子寒缓了一口气,道:“是……,她已经,完全失去思考了,你们……小心一点,这个东西,可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
他心知这个重瞳可不是普通的重瞳那么简单。
笑晏让崔嵬按住宋夫人,暗暗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将手绕到宋夫人的后颈处,摸索了一阵。
“不敢相信……”笑晏忧心忡忡道,“怎么会这样……”
崔嵬道:“什么怎么样?”
笑晏道:“宋夫人,有血有脉,可她的后颈周围,已经开始腐烂了……”
崔嵬惊道:“什么?她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笑晏摆摆手,道:“不排除,但谁受伤会一下暴露脊髓,除非是凌迟,不然绝无可能。”
“啊啊啊!!你们放开我!!”
“……”
“你不分尊卑贵贱!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你想死吗!!”
“……”
“啊!你谋害我!我要告诉殿下!!你杀我!你不得好死!你活活惹气黑白无常!你!!你说人间是你的怎么样!!你!!到了地狱!!谁又是阎王!!”
“……”
“……”
可下一秒,宋夫人又从气急败坏变成了吞声忍泪,跌坐在地上,哭道:“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杀我女儿!!你为什么要杀我女儿!她还小啊!!啊!!!你放了我吧!”
“……”
“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我爹我娘我女儿!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
易子寒见状,知道此时的人虽然失去思想,但说的话大多是真的,说不定宋夫人还见过这个十恶不赦的凶手,不如趁机问个明白。便道:“宋夫人……”
女人抬起头来,重瞳还未消失,哭肿的双眼里流出的尽是深红的血流!
女人声音颤抖地道:“你……又是谁?”
“我是夫人……”
“你也要来杀我!你也要和他来杀我?!”那女人突然暴跳如雷,跳起来又要掐住易子寒的脖子,幸亏有人按住了。
易子寒道:“夫人所说的‘他’是谁?”
那女人闻言更疯了,双手抓着头发死命地甩,道:“他是谁?哈哈哈……他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他是谁……对了,他是谁?他是杀我女儿杀我的人,他是谁,哈哈哈哈……”
突然,笑晏伸手将一块手帕捂在了夫人鼻子上,宋夫人挣扎了两下,便晕厥过去了。
她的头歪向一边,头发散了下来,露出了脊背上净白的,却沾有血丝的,骨头……
笑晏连忙用手托住她,道:“她还没有死,她也不是鬼,你们不用害怕。”
崔嵬皱眉道:“难办了。”
笑晏自言自语道:“还不清楚,不过不要妄下结论。我给她下了迷药,她是活人,中了这个药的毒没解药是醒不过来的。”
笑晏思索了半天,走到缩回花几下的丫鬟身边,蹲下身道:“请问一下,你们宋夫人,叫什么名字?”
丫鬟被吓到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是捂着鼻子小心谨慎。
笑晏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只有知道宋夫人的名字,我们才能仔细调查。放心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丫鬟声线颤抖道:“主母家…………叫……宋菱僮。”
易子寒闻言,更加确信,这就是“草木。”
“看来,是了。”易子寒道。
“嗯。”崔嵬道,“杀人用其名,看来这个凶手,是非常了解这些人的名字。这说明什么?”
易子寒道:“说明这个杀人者很了解这个主人家。你听刚刚宋夫人说的,她说让他放了她。也能证明。不过这个人肯定也熟悉那个书生,而且造次者为一人。”
笑晏道:“不错。这个杀人者,看中了名,也就是说,对于这个杀人者来说,这些人的命格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们说这个杀人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变态?”崔嵬又道,“方才,呼吸忽然停了,为什么?”
易子寒咳了两声。道:“因为……因为纸条坏了……”
怜郎细小的声音说道:“风………”
风吹断了纸张吗?因为半掩的房门吗?
易子寒问道:“李萘萘和李藤儿身上也有纸吗?”
“说不定,去看看罢。”
“嗯。”
笑晏再次看了看宋夫人,回来一筹莫展,道:“宋夫人,一时半会儿就不会让她醒来了。不然,她会把我们三个掐死……”
顿了一顿,笑晏道:“宋夫人,本来就受的刺激大,再加之不停地嘶吼,魂魄本就飘缈不定,方才我去看了……现如今,她的身体里,有两具人魂。一具是她自己的,还有一具,是一具女魂,魂魄耗人精,再这么耗下去,宋夫人的身体很快会吃不消,到时候,人魂俱灭。而方才攻击你的,便是那具女魂。”
易子寒道:“此为二魂体,想要留下人命,必须杀一魂留一魂,想要杀魂就必须找到尸体将尸体销毁。”
崔嵬揉着太阳穴道:“你怎么知道这魂到底是谁?即便是李萘萘和李藤儿的魂魄,总不能一下将他们两个一起销毁了吧。而且好不容易找到生魂可审,一起销毁,就没线索了。”
易子寒道:“你们说……会不会,方才对着我们发疯吼叫的,不是宋夫人本人?”
崔嵬问道:“哦?可以见得?“
易子寒又道:“方才她叫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双瞳,情绪,还有,她在吼叫的时候,用了一句‘你们想杀我’。”
崔嵬道:“‘我’?”
易子寒道:“不错,这可能就是二魂体造成的……而另外一个魂魄,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中的一个。”
崔嵬道:”你这不废话……不是被害者还能有谁?”
笑晏道:“有的。孤魂野鬼也有可能。”
崔嵬道:“那怎么办?这下更难找了。”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笑晏默默道,“离魂法,但是离出侵入魂魄,宋夫人的魂魄伤害巨大,若是侵入魂魄有更大的法力,可以将宋夫人的魂魄直接吞入腹中,到时候就是空壳一具。”
“……”
“试,试试吗?”
“试。”
“易子寒,若是失手了,这一家人的性命都没了,况且你我都不精通离魂法,光靠笑晏一个人,怕是挺不过去吧。”
“不错。”笑晏回答道,“离魂法不比针灸,离魂法需要找到杀害这个人的东西来祭献,魂魄才会出来,所说的要求,也就是找到杀害原因后,给魂魄做法事,送魂魄入轮回。”
“杀害魂魄的东西?”易子寒闻言,转过头去盯了一眼床上的李青士,道,“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跑出屋子,在屋门口叫道:“崔山鬼笑晏,你们两个先去宋夫人屋里做好离魂准备,我去去就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