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魂魄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一张纸,仅此而已。
灵堂内,安静至极。香火依然不断燃烧着,冒出的丝丝香烟,直向堂顶升去,只是很快就散去了,灵位上依然放着灵牌。
易子寒郑重地向两块灵牌拜了两拜,道:“对不住了二位姑娘。”
说罢,转过身去,面对着棺材,道:“血煞!”
话落,一把剑飞出,翻起了棺材盖子,易子寒收起血煞,手法一转,手里燃起红光,易子寒闭上双眼,念道:“血光丹心承!出!”
果然,尸体下飞来两张纸片。
而这回不同的,便是每一张纸上,著了主人家的名字。“萘”和“藤”。
两张纸纸质相似,大小相同,还有,连撕下的缺口,都一一对齐,它们来自同一张纸。而且不难看出,纸上有一首完整的诗。且始作俑者在写好诗后才将纸扯开。
易子寒将两张纸拼在一起,上面有道:
“别蕴难言错渡秋,
红桥躺马碧桐流。
此不见好年新路,
命恶阴云铩羽眸。”
他无法悟出诗词的真正含义,或许是在写一个人的平生——这跟李氏有什么关系呢?又跟玄乎的“草木”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救人要紧,若是抓住了生魂,还可以问个究竟。
推开宋夫人的屋门,崔嵬和笑晏早就做好了准备,笑晏给宋夫人扎着针灸,维持宋夫人身体机能,不至于被生魂吸得只剩一具空壳。
“找到了?”
“是。”易子寒把纸条从大袖中取出,递给崔嵬和笑晏。
崔嵬也摸出纸道:“我也找到了。方才你去灵堂,我去了一趟李大人的房内,也找到了碎成两半的纸。”
“易子寒”崔嵬看了一眼这两张随手就能撕毁的纸条,道:“你确定这是谋害他们的凶器?”
易子寒解释道:“嗯。很简单,比如李青士,他早就魂飞魄散,唯留一丝软弱的呼吸让别人觉得他还活着。方才堂内一过风,他的呼吸就断了。所以很显然——始作俑者将他们的生命渡在了这张纸上。”
笑晏手上没停,嘴上说道:“命较纸薄吗?”
崔嵬闻言,便向跪在宋夫人身边照顾的怜郎问道:“这园子里其他人死的时候有没有纸?”
怜郎连连摇头,散乱的头发使她显得狼狈。但她依然坚决道:“没有。前段时间死了许多下人,太太以为是感染了瘟疫之类,便让我和入松将死了的人的东西都搜罗出去烧了,枕头被褥上衣下裤我们都拖了出来,愣是一张纸没看见。”
笑晏抬起头来瞄了怜郎一眼道:“哦?难道只是陈心报复?知道人死了便来把纸放到枕头底下。而且……还写了这样一首诗。”
“那凶手未免也太过精明了点”崔嵬反驳道,“他还要设计让李青士别断气,然后算出我们会发现枕头下的纸,并拿出来然后交给易子寒,然后还要算到易子寒会将纸放下,这时候刚好有风,李青士卡准时间断气。”
“哈哈”笑晏并不会认为好友的驳斥会辱没他的脸面,笑道,“哥说得在理。那诗词又作何解释呢?”
易子寒犯难道:“是啊,这就不好解释了,而且也不知道宋夫人体内是谁。”
崔嵬将纸张递给怜郎问道:“你们园子里……有没有和这首诗经历很像的人?”
怜郎看了几眼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是前一年听周围人说这里的主母要一位女使,所以才到这里来的。因为我是新人,大家伙儿都不太跟我说话,我平日里也只跟几位年纪相仿的使从来往,他们也刚来不久,园子里很多故事都不知道。”
“那个传言呢?”易子寒问她道,“就是那个传言这家祖上有人犯了大罪,家中年轻人不能久活的传言。”
“这个倒是听说过,奴婢也信了有五六分”怜郎见几人都用商量的语气说话,而且大家年龄相仿,心理压力自然降了不少,“主家……的确如此,最近的一例便是李大人的原配正妻和长女。但……都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来大家能提供的信息都一样呢。
笑晏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诅咒吗?”
易子寒一筹莫展道:“看来只能使用离魂这个方法……问他个明明白白。”
崔嵬又问道:“可你怎么确定,宋夫人体内的另一具女魂是谁?”
“赌一把呗”易子寒道,“不然你以为我拿萘萘和藤儿的纸做什么?”
“易子寒,我再告诉你一遍”崔嵬冷声道,“若是失败了,一个人都救不回来的。到时候这件事官衙子一定会介入,这个责任谁来背?你?我?笑晏?师父?擅自行事本就已经是大忌,若是担上了一辈子都卸不下来的责任到时候追悔莫及。”
易子寒明白崔嵬的顾虑,他很有道理:“崔嵬,我想我们学那么多东西不只是能在师门里活下去吧。”
“我劝你还是看看脚下吧,伟大的理想是很美妙”崔嵬说道,“但你的理想能够解决现在的问题吗?能够解决出事后的问题吗?我们如今走到这一步,看着人也死了,纸也碎了,但都没得出个究竟。和邹殛之难再像又怎么样?是连环杀手又能怎样?你所得出的结论是否能够媲美你的付出和失去?”
易子寒说道:“我知道啊,可我为什么要纠结这些?计较得失会使万事万物看起来都不值得,做任何事不都图一个无怨无悔吗?况且——为何要将所有事都看那么坏。说句极端的话,如果凶手的目的是让我们掉进陷阱,你今天不掉进去他总有一天也会亲自推你下去。即便探不出什么,知道凶手的行事防患于未然对症下药总比他突然给你玩阴招好吧。”
笑晏按摩自己的太阳穴,睁开双眼道:“哥,这身体内貌似是我们认识的人呢。”
“谁?”
“李萘萘”笑晏说道,“我方才探了探,听见魂魄说了李萘萘的名字,我想人是极其自我的生物,这种时候应该叫自己的名字才对。”
他见二人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你们两个吵架了?”
崔嵬没好气道:“没吵。”
“呀,只是为了向不向下一步走?”笑晏盈盈笑道,“没必要啊,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功亏一篑,都不能因为此事影响感情不是吗?看哥你们的吧,反正到时候官衙问起来,我们有许多理由可以给,不足以让自己锒铛入狱。”
“我去。”怜郎忽地回答道。
“……”
“我可以去!我签了死契,为了主家我愿意去!”
笑晏没有放下嘴角,只是说道:“哎呀,那恐怕不行。你是常人,没有法力,若是进去那个魂魄要和你决一死战,怎么办呢?人嘛,总得做最坏的打算。你说我说得有没有一点道理?”
“小姐认得我的!小姐不讨厌我,她就算念旧情也不至于将我赶尽杀绝!”怜郎道,“反正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为主家死了也是一种荣耀。”
笑晏还是笑道:“什么时候为你自己活一回呢?”
继而又说道:“抱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是想说,你的小姐恐怕并不认识你。她甚至可能将你视为下一个容器。”
怜郎注视着笑晏的眼睛,将那一句“我也愿意”活生生吞了回去。
崔嵬皱眉道:“好了,你就别再吓人了。没有法术是直接无法接近魂魄的。”
“哈哈哈”笑晏蹲下和怜郎轻声说道,“抱歉,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即便是有法力也会出事。你若是愿意,等我们决定好了,你在一旁帮忙也行。”
易子寒道:“”这么说,现在宋夫人体内的是她的女儿?那要怎么召出来?”
“这不难。”笑晏召回正在探魂的“百冁”,将其收入剑鞘中,道,“只要将杀害她的凶器给她就行,不过……想要离魂必须进入她魂魄所在的地方,然后将凶器亲自交给她。”
“你是说……进入宋夫人体内?”崔嵬半信半疑问道。
“不全是。盛放人魂的地方,是一个冥想境界,在其中承载着这个人毕生的追求与想象,她的人魂则在这个冥想境界中,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宋夫人的人魂和李萘萘的人魂,应当在同一个身体,不同梦境……”笑晏解释道。
易子寒道:“也就是说……两具人魂,在不同冥想境界,若要去,也得是去两个地方?这不就代表,要找到杀害两个人的凶器。可宋夫人尚未死去,总不能空手而去吧?”
“当然不能。不过,你可以在冥想境界中去找一件,让宋夫人的魂魄以为自己死了,以保证宋夫人的真实躯体不会再受到不想干武器的冲击而重伤身亡”笑晏摆摆手,道,“还有,宋夫人体内有两具人魂,若要去冥想境界,必须二人同行,以保安全,虽然在冥想境界没有任何东西会对人造成伤害。但是,若激怒魂魄,魂魄对你们进行诅咒攻击,就会对你们在现实的真实躯体造成伤害,而宋夫人,伤害加倍。”
崔嵬无奈道:“也就是说我必须去?”
易子寒尊重对方的选择道:“你若不愿意,我们就不进行下一步了。”
“行了行了行了”崔嵬扶额道,“去去去去。只要最后责任不在师门头上。”
笑晏挑眉道:“责任?责任不该是罪魁祸首吗?哥,别害怕,其实我也想一探究竟。”
易子寒闻言,颔首道:“那就只能崔山鬼和我同去了,笑晏,你要在外面盯着才是。”
笑晏颔首,道:“就算哥你要我去也去不了。我要在外面为宋夫人针灸,使他的魂魄稳定,避免出现意外。”
“哦,对了”笑晏继续道,“进入冥想境界后,你们可以通过心法与我交流,我这边可以听到。但要注意,一切都要按照魂魄的意思来,千万不要惹魂魄动怒。”
二人皆是点头,易子寒召出“血煞”,崔嵬召出“龙渊”,轻念幻术剑身变小,如匕首一般。二人二指合并,轻念剑语。而与此同时,庄园内所有血光如同洪水一般全部汇集到二人身旁。如此见得,这个庄园内,到底遭了多少血光之灾。
血水地上画圈成符,猩红的咒符在泥黑的地板上显得更加深暗,两把匕首交叉在一处,升起层层“薄雾”将二人尽包含其中。二人就地打坐,头昏眼花。冥冥间,如同羽化登仙般轻盈,在楚天之上飘荡,在渭流之处浮沉。不知西东之时,飞身一跃,入了梦境。
“梦里,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还酹江月,明月又照何人归?花间举杯,青衣长剑载酒行。”
几处芬芳,飘飘落落。
易子寒突然间被飞到自己唇边的一朵花瓣叫醒。
稍微皱了皱眉头,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来,就顺手钳住了落在唇边的花瓣。
桂馥兰香,芳香却不浓郁,沁人心脾。
趁着太阳躲进云层,周围许是暗了些,易子寒才睁开眼来。定眼瞧了瞧,淡粉色的花瓣,花蕊似是被浸染了丹砂,花房半弄微红,清风当止,甜美却不妖艳,我见犹怜。
易子寒微微半坐起身来,观察四周,发觉自己方才躺的地方,正是那棵花树下面,那树上的花牵着微风的衣袖,飘飘而落,那擅自突兀的小山丘上落满了粉色花瓣,微风再过,卷起地上层层花瓣,远处,四季不枯的草地上沾满了各色的小花,村庄里缕缕炊烟,稻田里的躬耕身影,小桥上书生地写写画画。
——世外桃源。
易子寒:“?”
这里……是……世外桃源?
易子寒站在小山丘上,眺望了一下这个世外桃源,在外面纷乱复杂的渲染下,竟有一丝出淤泥而不染之态。
这是宋夫人的冥想境界还是李萘萘的冥想境界?
进入冥想境界后,他和崔嵬被送到了不同梦境,当务之急是与崔嵬通心法,按易子寒的那句糗话来说,便是“我就是想证明你是否还活着”。
正准备念崔嵬方才设下的术语,突然,耳边响起了几声熟悉的臭骂声:“易子寒,你他妈还有气吗?活着搭两句话,死了我给你送两朵菊花!”
易子寒揉了揉眉心道:“……我刚醒……我们……到冥想境界几天了?”
崔嵬道:“得有这里的三四天了吧,但是在冥想境界,这里的一天等于外面的两天,所以……”
易子寒不敢相信道:“……这个东西冲击力那么大吗……是活活整晕了还是失血过多快不行了……”
耳朵那边又传来没好气的声音:“易子寒,你少给我说这些风凉话,对了,你那地方,怎样?”
易子寒道:“世外桃源。”
“什么?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崔嵬没好气道,“而我这里……简直了……都是些什么……”
“??”易子寒问道:“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这里……”崔嵬顿了顿话语,似是在环顾四周,道:“好像是,我们在的塞上。”
“……”耳边传来几声尥蹶子的声音,想必是有马从崔嵬身边擦过,易子寒道:“你身边有马?”
“不是……”崔嵬像是用袖子揩了揩鼻子,又像是在哪里做了两个动作擦出的声音,须臾,默默道:“不是马在我旁边,是……是我在马车上。”
易子寒道:“……你在马车上?”
崔嵬道:“好像是,但是,我方才瞧了瞧,没人驾马。”
易子寒道:“你能分辨出它在往哪里走吗?”
崔嵬道:“好像……是往庄园那边儿走。”
易子寒道:“你确定吗?”
崔嵬道:“我确定吗……我也不太确定,仿佛……有点不一样……”
易子寒:“……哪里不一样?”
崔嵬道:“哪里都不一样。这里可能是几年前的塞上。这路上的东西,和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不仅如此,这个塞上……有点不对劲……”
易子寒问道:“哪里不对劲?说说看?”
崔嵬道:“第一。分不清黑夜白天,黄沙漫漫。第二,从我醒来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是一条狗。”
易子寒道:“黄沙漫漫分不清黑夜白天,东南西北很正常,人们足不出户也很正常。到底怪在哪里呢?”
崔嵬道:“怪在现在我用灵力感受出,周围一直是一片死寂。眼下,拉着我瞎转悠的这匹马也是皮套的,假的。”
易子寒道:“这么怪?”
“哥你们两个醒了吗?”片刻,二人耳边皆传来一个同样的声音,是笑晏在外面计算好了时间便与二人通灵,见二人的灵气又重新亮了起来,便推断二人魂魄已经归位。
“嗯。醒了。我们……睡了多久……”
笑晏在外面,道:“哦,约莫有十天了吧。”
“十天?!”易子寒突然有一种预感,那便是他会不会已经失血过多死了?!
“你们不必挂心”笑晏憋笑道,“这很正常的,有的人睡十天半个月的都有,你们只是睡了十天,外面的一切还好,我已将此事写信告诉师父,师父过几日便来接应。”
“哦对了”笑晏盈盈笑着继续说道,“你们到的都是什么地方?”
“……世外桃源”
“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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