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一个竹编轿子放在大门前,上面挂着青色的帐巾,帐巾内一个人影正懒散的靠在椅背上。
前后站着两个尚在年幼的童仆见易子寒走来,向帐子内小小声声的说了两句,那人影方才动起来。她用手撩开帐巾看了易子寒瞧两眼,点了点头,才从那轿子里钻出来。
女人已不年轻,却依然茶着粉,嘴上抹着不服气色的唇脂,略带华发的头上插着两串儿银白色步摇。她有手提了提桧皮色的大褙子,理了理脖子上挂的璎珞,颇有风姿的现在易子寒跟前。
易子寒看着她,从未见过……或者……以前见过但是忘了。
“沈舅母,”易子寒拱手礼道,“安好。”
那女人虽然没有易子寒高,但还是仰着鼻子,道:“哦。这便是蓝嫂姐的儿子,叫易子寒吧。”
易子寒道:“正是我,沈舅母,此时适午,外面太阳毒辣,舅母请跟侄子回屋吧。”
沈舅母点了点头,跟着易子寒进了门道:“看来你师父将你教的不错,知道我是谁吗?”
易子寒笑道:“舅母啊。”
沈舅母冷笑一声,道:“你母亲当真未跟你说过。我是你母亲亲弟弟的夫人,南锦州沈氏家的三女儿,那南锦州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故乡。”
易子寒陪笑道:“舅母莫生气,侄儿从小离家学艺,还未识得舅母。”
沈舅母走到大堂前定住了,向内望了望,复道:“罢了,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罢又提了提桧皮色的大褙子,一摇一摇地进入大堂内。
坐在大堂中间饭桌上的崔嵬正吃着饭,余光见人进来了也没有放下筷子,自顾自的吃着。
沈舅母见那饭桌子面前只放了两根凳子,便转头坐在坐在了首座上。崔嵬看了她一眼,道:“舅母好。”
沈舅母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谁?”
易子寒道:“哦,舅母他是我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见叫崔嵬。”
沈舅母继续道:“怎么人来了都还在吃?”
易子寒道:“没事儿的,他今日才从山上下来,日行千里,累了让他先吃,而且我们两个算得上是金兰之交,不碍于这点小礼数。”
沈舅母不屑道:“哼,胡来。”
然后又道:“易子寒我今日就来看看你,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多个照顾。若你不嫌烦,我就敞开话来说了,我儿子今年从秋围上了榜,以后也是做官风光着,我让他来你府上住,你别嫌弃他。”
易子寒:“………”
“还有啊,”沈舅母理了理胸前的璎珞,道:“现在这个家里没了个大人,让你们鬼混是不行的。日后我会天天来查你们的账本……”
“不必了,”易子寒坐在崔嵬对面道,“账房部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就不劳烦舅母了,加之我现在并没有正式上任,何谈俸禄?”
沈舅母质疑道:“什么?你还没有上任?!那皇帝给你那么大个府住?”
易子寒微笑道:“殿上说这既然我父母的住房,就不另修让我住过来了。”
沈舅母嗤之以鼻道:“那皇帝还是对你很好吗……不过账房那边,你交给几个外人你放心吗?”
易子寒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要让他们信我这个主人,就是让我这个主人先信他们,日后才能得忠仆不是吗?”
沈舅母道:“你还有这闲心?你有这闲心不如去皇帝面前探探好?”
“哦?”易子寒问道,“舅母要我在殿上面前探什么好?”
沈舅母笑容可掬,说道:“我们家曾经可是给皇帝立下赫赫之功的,诶,吾儿冬儿曾受过皇帝表扬送了两亩地的。其实,也用不着麻烦你,皇帝定会班功行赏的。”
“哦……”易子寒忍不住夹了快排骨放嘴里,边吃边道,“那看来舅母还是很精彩嘛。”
“诶,以前我们一家老小可都是靠着城东的两亩地的……可现在你回来了,嘿!”说着将左手往腿上一打,“我们不都跟着享福了!”
易子寒夹了一口苋菜在碗里,偷偷给一旁带有薄怒的崔嵬递了个眼色,道:“嗯……对了沈舅母,你说你是我母亲的什么?”
沈舅母将左手背打在右手心上,道:“我是你母亲弟弟的夫人啊!”
易子寒继续道:“这样啊。那就算半个亲戚,既然团聚了,就不该让您空手而归。您在这里稍坐坐,我让账房给你结点银子,意思意思,您别见外。”
崔嵬搁下筷子,盯着易子寒道:“你……”
易子寒在桌下扯了扯崔嵬的衣角,崔嵬沉了一口气又继续吃起来。
沈舅母笑道:“我侄儿给我养老的我怎能见外?看来上山去学过礼数的和那些自视清高的就是不一样……诶,你多少岁了?”
易子寒道:“侄儿今年十八虚岁也十九了。”
沈舅母兴高采烈道:“哎呦喂,那不是刚好吗!我那南锦州的娘家有一个与你一般大小的女子,还没出嫁啦!我让她做你的当家主母……”
易子寒:“……………”
崔嵬:“…………………”
沈舅母继续道:“她呀可是诸男皆追不及,多少财皆尚不得娶,那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绝色……”
滔滔不绝。
易子寒夹了苋菜放嘴里。
崔嵬喝了口凉茶。
“我见过她,那小模样我见犹怜啊!还有,易子寒我说…………”
滔滔不绝。
易子寒夹了南瓜放嘴里。
崔嵬喝了口凉茶。
“孝敬父母,孝顺长辈,闲时买花买酒,这不刚好吗!”
滔滔不绝。
还在滔滔不绝。
崔嵬终于忍不住,凑到易子寒跟前,悄声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完?”
易子寒耸肩,道:“不碍事,我快吃饱了。你快吃别喝茶了。”
崔嵬道:”你没听她说?”
易子寒道:“啊?她在说话吗?诶诶诶,别管别管吃饭吃饭!”
崔嵬:“……………”
沈舅母眉飞色舞道:“哎易子寒啊,我今日回去就给他们下定礼!就这样!这样我们两家就更亲了!”
易子寒闻言,搁下了手中的筷子,道:“不必劳烦您了,我还不想。”
沈舅母顿了顿,道:“怎么?你心中有心仪的女子了?不行不行,那些师门里面的,一个二个搔首弄姿,豹头环眼的,我告诉你,除了我的那个侄女,谁也别想进这个易府!”
易子寒又拿起了筷子道:“又劳烦您了,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我还不想和任何人成亲。”
沈舅母又使劲拍大腿,道:“这怎么行!哪有不成亲的!不成体统?不行不行,我说……”
易子寒叹了口气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口苋菜夹到了崔嵬碗里,自己又伸手去夹糖醋排骨,谁料刚夹起来,只听那沈舅母将扶手一拍,便是破口大骂道:“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听长辈说话的?”
易子寒看着掉在桌子上的糖醋排骨,叹了口气心道可惜。
“问你话!”沈舅母道,“你什么礼数?!给我站起来!”
崔嵬气不打一处来,将筷子扔到一边从圆凳上站起,紧捏着拳头道:“你……要……怎……”
“怎么!”沈舅母打断崔嵬的话,道,“你还想揍我这个老太婆不成!你要违逆天道?!我进来就看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敢到这里来?!你来玷污我们家?!”
“我是谁?”崔嵬冷笑一声道,“这位婆婆,您那边怕是消息不通吧,我乃是季氏师门下弟子当今季氏师门掌门兼麓下学宫习门四首席掌门之一崔提师,再问你一遍,你想怎样?”
易子寒微微一怔。
沈舅母被惊住般晃了两晃,沉默片刻后,又装模作样道:“是你啊,呵,真没想到,提师掌门这么没有礼数,呵!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现在这里易府的当家主人可是我!我才是这里最大的!”
易子寒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舅母,银子在门外,我送你回家吧。”
沈舅母道:“怎么?这就我的家,你也学着你母亲那套赶我走?”
易子寒捏着衣袖道:“请吧,舅母,这个府姓易,不姓沈。我父亲坟上刻的是易,旁边刻的是蓝,也不姓沈。您从哪里来您回哪里去,我万分不拦你。我的同门说什么也是我的同门,没碍着您走路。快回去吧,我定让账房每月给您补助,不必再雇轿子了。”
沈舅母怒火中烧,道:“你这逆子,你跟你娘一样,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家的人翻脸,你……啊!!”
沈舅母捂着自己的额头扶着扶手,看着脚下从门外飞来砸到自己的半块银子,道:“害命啊!我命苦啊!”
“你这泼妇!”忱絙手上拿着半块银子走进,道,“蓝娘子在的时候你不消停,现在你还出来丢人!”
沈舅母大叫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这下贱给别人当奴婢的玩意儿!你……还不死!你们都要害我!”
忱絙举起手上的半块银子向沈舅母砸去,刚刚砸在沈舅母那明晃晃的璎珞上。沈舅母大叫道:“你们杀我!我告你们去!你们干伤天害理的大事……啊!!”
忱絙拿起花瓶里的插花,向沈舅母挥去,道:“你这没脸没皮的货色。总比你没钱将你亲女儿从小买去做丫鬟的好!”
那沈舅母用手挡着脸,朝门外跑,忱絙拿着花在后面边打边骂:“我就不应该让你进来见小易!真晦气!”
跑至门外,那两个童仆却迎面跑上来,道:“客官您要走了吗?我们东家那边还有客人那!”
沈舅母吓得往后退却直接撞在了忱絙身上,忱絙举起花又是一顿猛打,沈舅母捂着脸飞快得跳上轿子对两个童仆道:“快走!不然没银子!!快!”
那两个童仆手忙脚乱的跑过去抬轿,而忱絙便站在大门前道:“你要下次还敢来,我用棍子!”
“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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