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除打了胜仗或逢嘉庆之节,其余时候一概不许大办宴席,故不能为易主接风”付承琴举起酒杯道,“还望易主莫怪罪于我等。”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那能有什么”易子寒笑道,“军中的规矩,是万万打破不得的。况且,我来此之地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也不行官僚之权,一介闲散人士罢了,便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
付琴承道:“你是皖芷巡抚?”
易子寒道:“正是。”
付琴承道:“我猜你并未去过。”
“猜对了。”
付琴承摆手道:“前几个巡抚我也这么猜过,也都猜对了。没几个正常人进去过,除了那些名义上的罪人。”
易子寒颔首,道:“所以这么看来。皖芷一带大抵是没有几个活人了。”
付琴承道:“嗯。不过那个地方,打下来终归是难的。毕竟这陞龙老大哥可比那天狼老大哥难伺候多了。”
易子寒道:“确实难伺候,法防界都快不管用了。”
“法防界?”付琴承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不管用?意思是如今皖芷的东西入侵了锦京?”
易子寒道:“正是如此。”
付琴承沉默片刻,道:“那看来,当年是我想的那样。”
易子寒闻言皱眉,道:“可否说出来听听?”
“易主,我想你应该知晓,真龙之身可镇压鬼影,白煞。”
当年,白婵与珩隼于中原的大名霆山上大战之后——大名霆山被震成了两份,一份保留坚实的山体,陡峭至极,是为如今之小名霆山;另一份因土石不坚,经风雨腐蚀坍塌,形成一处独有的高地,也是如今的演武会址——白婵以胜者之名将珩隼逐入皖芷,许其一角江山,珩隼也是甘拜下风,心悦诚服,就这样,白婵替先皇太祖守了半世江山,还人民百姓一个安宁。可无论是谁,都会奔赴生命的终点,白婵献祭,一颗心,一半给了法防,一半许天子之真龙身。因在那场大战中,白婵是胜者,所以鬼影也好,白煞也罢,皆惧白婵,那么过渡到真龙,也当是如此。真龙之身代代相传,这种力量一直延续至今——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了。
那么,话说回来,有两种情况:要么,陞龙再狂,已不惧白婵;要么,真龙根本没在京城。
很显然,有人大费周章地想要唤陞龙,现在只差一只金雀的一步之遥,所以前面这种说法,姑且算是一种手段——那就说明……
“不错”付琴承杯酒下肚,道,“现在坐明堂之天子,非天子。”
“………………”
付琴承道:“当然,也不是现在什么也不是的殷亲王。”
易子寒思索片刻道:“江州郡主?”
付琴承颔首道:“不错,承康帝膝下二公主,于景。”
付琴承继续道:“于景非是中宫所出,是后宫曹贵人曹昭春的女儿,史料有载,承康帝因安平公主及圣孝皇贵妃先后薨逝而心伤不已,直至于景出生,承康方暂放心结。于景从小长到大,便是承康亲自教导其读书写字,人情达练,除此之外,从未要求于景学过任何她不感兴趣之物。而于景,也偏是个喜闲之人,除父皇要求之事,多在游山玩水,闲云野鹤,诗词歌赋,羲皇上人。
“而她的这个心性,也为其避免了不少恶缘逆灾。兄弟决裂,他们一个是皇长子,从小备受重视,面朝东宫,英勇果断,怎会情愿甘拜下风?一个是聪慧机敏,深受百姓爱戴,背立江山,礼贤下士,怎会甘愿给别人俯首称臣?所以承康到最后,将天子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抉择,于承康来说是一种托付,但于于景来说,意味着灾难。且先不提登上皇位就要摒弃她的心性之事,她的两个兄弟既然能让承康最后无可奈何也可以让她毁灭,况且,如若她昭告天下其身份,有一人照样不会放了她。”
“谁?”
“明婼。”
“……………………”
“你别看她表面春风和煦,安之若素,背地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她做了一辈子皇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承康聘她作正妻的前提不是爱,而是利。如若她不想聘则为妻奔是妾,她就要斩除一切阻挠,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她既能巧借长伯忌之手扳倒圣孝皇贵妃,为自己的家族断绝政敌的同时铲除后宫权力的分刮者,就能扳倒于景和其一直在意的曹妃。前朝的乱臣贼子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别提束手无策的曹妃了。我想,在她看来,真心是会消逝的,时间会磨损一切诺言,只有在自己手上翻转命运,才能保得住自己。”
易子寒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沉默片刻道:“所以,当初于景下嫁江州,自愿离开京城,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付琴承道:“非常明显啊。”
易子寒道:“我猜不久之后,于景将会回到京城。”
付琴承颔首,道:“接下来,要看她怎么走,我想陛下早该知道真相了。”
“兄弟伙些,咱就是说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滴安?我脑袋不咋个跟得起走”杜卿憨憨笑道,“这些皇帝的事情哈,就是烦得很,还是这儿守到安逸滴吗。”
付琴承道:“你今天没喝酒?”
杜卿笑道:“今天不可以,我一会儿还得去城门上守起。”
付琴承道:“也是了。这件事可不容怠慢。”
就在这时,外面的钟声如约响起。
杜卿道:“看来我得走了。”
付琴承站起身来道:“我也该回去了,朝廷又来了公文,我得回去再看看。”
易子寒道:“二位慢走。”
待二人离开,易子寒将剩余的酒水扫光,百无聊奈之下再次合上双眼。
睡梦中,有一人牵了他的手向前走,至一水潭边,便又将手松开。
突然,身旁的人消失不见。
只见水潭略飘有一首辞:
锦瑟思华年,一丝一柱五十弦。洛花照经宫墙深,院窄巷斜步履艰。棋局未尽楼阁高,双摇凤钗为谁挠?都道千金之躯不可弃,南边岂有神降临! 庄生迷蝴蝶,沧海明月玉生烟。蓝田可有魂灵在?助女归家暖天寒。谁似卿卿人非昨,朱颜破镜飞鸽落。佛说人有八苦随命行。但许来世你我不相欺!
易子寒方看完,突然,方才那个人从身后死死将他抱住。易子寒挣脱左手,向那人的后颈袭去。“你别动……”
“滚。”
“可那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
“滚。把老子放开。”
“那你方才在这里站了这么久,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不是,老子死了也不会等你,你他妈最好把老子放开。”
“可我们这样已经很多次了诶…………”
“要你来找我?滚!!”
易子寒挣脱开来,本想一醒了之,却不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扯住左脚,往水潭中拖拽。
“你走不了,认输吧,跟我走吧,那想要的都在那个地方。”
“你把我放………………唔…………”
他被拽入水中,一股强大的窒息感让其难受至极,但他还是醒不过来。
他不再挣扎,安然地在水中沉降。良久,一束极刺眼的光芒让他在水中睁开眼,不,是在军帐中睁开眼。
易子寒:“………………”
外面怎么那么亮堂?天亮了?
不对哪有那么吵的天亮?易子寒迅速起身向外走去,只见外面的军营灯火通明,在漆黑夜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外城墙上,一排排士兵笔直站立。
“快!明威将军急令!天狼擅闯我私界已达城楼之外五里!各位请于候补处待令!”
天狼?!
“易主大人”一个小卒至易子寒面前道,“前面战事紧张,请大人随我来。”
易子寒点头跟着他,道:“天狼又要来了吗?”
小卒道:“是了。不过这回不太一样。“
易子寒问道:“有何不同?“
小卒道:“往常若是天狼入犯边界五里就会被发现,不过这回,是只有五里才发现,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且据巡查兵说,他于五十里防线外并未发现天狼入境。”
易子寒道:“也就是说,天狼莫名其妙就来了?”
小卒道:“是这个意思。”
小卒将易子寒带至城楼之下,道:“易主大人,小的就送你至此,你在此地等一下,一会儿会有下一个人来带你离开。”
易子寒道:“嗯。感谢引路,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小卒拱手道别。
易子寒站在城楼下,眼前高耸的城楼挡住了外面的一切。
攸然间,一只手搭上了易子寒右肩,道:“哟,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易子寒转过身去,道:“你好呀,于启。”
于启换下了在江南身着的红袍,身着一身墨色衣裳,脸上依然挂着笑,道:“我为了不被哥哥发现,便回来了,没想到你也在此处。”
易子寒道:“嗯,只是碰巧路过罢了。”
“碰巧路过吗?”于启冷笑道,“易哥是要去天狼,所以才路过此处吗?”
易子寒摊开双手道:“我只是没钱到城内居住,在这里来暂借罢了。”
“哦?”于启“好奇”问道,“高高在上的正二品官,也会没有钱吗?”
易子寒冷道:“亲王殿下不也一样吗?”
于启笑道:“看来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不过,嘶,如果我没猜错了话,那天你们走的时候我干娘给了你们盘缠啦!”
易子寒点头道:“是给了,我借的。”
于启道:“哦?那才几天,不至于…………”
“哦”易子寒答道,“让我的那个朋友拿去了,他穷。”
于启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道:“是吗?青先生膝下的大弟子,也会没钱?”
易子寒道:“他出来玩师父也不给他钱的呀。”
“哦………………”于启冷笑道,“他回去不就有钱了嘛?”
易子寒看了一眼于启充满“疑问”的眼神道:“师门有钱,也只能包囊他的一日三餐住宿,他未及弱冠,宗门也不会为其发工钱,讲了半天,他身上没什么钱,从钱塘到青宗也要一天的时间呢。”
“是吗?门内还有这样的规定?”
“是呀,不然我怎么会也穷呢?呀,在京城靠皇尊,于各地靠自己挣或者借。亲王殿下,也像你一样。”
于启摆手道:“别提了,我一分钱都没拿到。”
易子寒道:“那倒无所谓,能活下来就是了。还有,亲王殿下,这里战事紧急,你还是快离开吧。”
于启面无表情道:“你呢?”
易子寒道:“有人来接。”
于启笑道:“哦!忘了给你说了,来接你的人我打发走了。易哥,自打你离开京城后我就失去了玩伴,这么些年了,我想和你叙叙旧。”
易子寒道:“亲王殿下请讲。”
于启笑道:“哎呀,不要那么生分嘛,你还是可以叫我弟弟这个名号的……嗯…………不如,我们打一次,较量高下?”
易子寒叹了口气道:“亲王殿下,这里正处于危急关头,不能给二位将军添乱,我们出去比试你看如何?”
于启道:“怎么这样?城外我叫了这么多人陪我们玩,不出去打打可不是可惜了?”
易子寒闻言,沉默片刻,冷笑道:“好啊,不如,你上去告诉二位将军事情的原委,让他们把兵撤了,我就和你比,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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