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惨淡的寂静和众人惊骇的心跳只在一时间凝固,然后碎落满地,此时生死皆抛之脑后,只觉风虐雪涛侵蚀身体残余的体温,迅速凝结颅腔内滚动的殷血,一直蔓延至锁下再至髂外直到掌底。
陈穆如被白骨生生捆住,从终丝起点一直向前绕过腹腔再绕回去,层层叠叠一直覆盖至颅底。而那串白骨非同寻常取自某种生物的四肢,而像是某个庞然大物的脊柱,去除所有软物,横刺被刻意磨锐,做工粗糙,傲骨嶙嶙。
众人见横刺穿通陈穆如的身体,只怕马上就会剥皮抽筋,方才还凝固着,转眼间四处逃散,哭天抹泪儿的大喊大叫,一口一个“白天闯了无头鬼”“鬼爷爷饶命,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去上报衙门,快去上报衙门!”“无意冒犯……”“禀告陈姑娘,快去禀陈姑娘啊,老爷遇刺,老爷遇刺!”
活像是见了虎豹豺狼。
“哼,看来你亲选来陪候的人,也不是那么忠心吗。”
横刺慢慢抽出,陈穆如栽下去匍匐在地上,抽搐着呼吸,但那都是无济于事。
“你没杀了我。”
易子寒将那串儿脊骨收了去,绕过杜卿径直走过来道:“还是我得感谢你的王,没直接灭了我。”
陈穆如艰难的翻过身来背贴大地面朝晴天,张着嘴大口的呼吸颤抖,只闻几声微弱呻吟。
“你们想折磨死我,又不想负杀人之罪故隐去我去向,欲让我平白无故地别离。”
易子寒居高临下地俯瞰宿敌,稍移动了脚掌避开满地殷血。
“你的君主尧天舜日,黜陟幽明,你和你的同党碧血丹心,日月东流生白波。坏人不会害怕,我不需要你的忏悔,既然都是假的,我就陪你把戏做个十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地上昔日的敌人散大了瞳孔,在生命戛然而止的前一刻,嘴里终是冒出了一句:“妹妹……”
“如何处理”慕梦瑾暂时平息心中的燥乱,承住巨大的压迫上前去道,“只怕是消息已经到了知县耳朵里了。”
易子寒蹲下身来翻找陈穆如泡在血水里的衣衫,笑道:“你怕这个,你不怕我。”
“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该杀了——你在找个什么?”
“军令玉牌。”
“他本是个大司徒,靖乾皇帝登基后拔擢至次相,军令牌如何能到他身上去?”
易子寒闻言道:“大司徒掌管土地舆图,手握民生户籍,绥熙在时,他虽为大司徒,却不行司徒之责,与公横秋往来密切,位同副相,换句话说,于启只是给了他一个实权实名。他背叛绥熙而投敌,恐怕也是于启给了他无可挑剔的筹码。”
“我想,不仅仅是次相那么简单了事。”
“你说得对,但他们之间的交易,说实话,我不关心”易子寒翻找完最后一层衣物道,“知道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不过从他方才的表现来看,他早就交出了陈家仅有的真龙血脉。”
“长福公主早已回京。”
“我知道”易子寒整理好陈穆如的衣袖道,“放心吧,长福心里如明镜一样,该要什么,不该得到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是那等人软硬兼施,劝骂并举,恐怕也不会有结果。”
死人望着天空,苍穹凝视着死人的眼睛。
易子寒将军令玉牌用手帕包好塞进里衣,慕梦瑾递过来一张新的手帕让其擦拭手上死人的鲜血。
易子寒婉拒。
“人是我杀的,让你清清白白的沾上,岂不是胡扯?”易子寒将满手的鲜红藏进宽大的衣袖,道,“你呆在我身边,是不太舒服的吧。”
慕梦瑾:“…………何出此言?”
易子寒苦笑道:“你是白婵后人,体内冰魂雪魄净化世间万般污浊;而我于虎狼缠鬼之巢侵染之久,怨气含冤,阴雨晦暝。两相抵触,舒服才怪。”
慕梦瑾:“…………”
“嗯,但是看得出来,你非常思念我”易子寒笑嘻嘻地挑逗道,“我也是哦。啊!好久没有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啦!”
慕梦瑾面露难堪地叹了口气,道:“无妨,我能抵抗。所以,你要拿他怎么办?”
“简单啊。来人。”
说罢,便见其身后出现两只鬼影,披着缝合的人皮,看起来像是恐怖小说里的布娃娃。
“陛下。”
易子寒使唤道:“你们去,把躺在地上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你们脚底下那个,看到了吗?把他搬回偏殿里去,看好了,别让魂跑了出来,等我回去处理。”
“是。”
两个布娃娃便蹲下身来,一个抬脑袋,一个抬双腿,风风火火地走了。
慕梦瑾:“………………”
好新奇啊。
易子寒摊开双手无奈笑道:“没办法,我的下属们,眼睛都不太好。”
慕梦瑾:“………………”
二人难得沉默片刻,慕梦瑾似乎对他的“下属”并不感兴趣,意味深长地扫视着眼前这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像是想要看透深渊的陷阱,但愈渐担忧的眼神出卖了强装的锋芒与冷静,这种微妙的氛围最终被二人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所打破——什么东西坍塌了?
不远处,杜卿站在一颗折断的树下,满脸忧郁地瞧着此情此景。
易子寒招手道:“过来。”
杜卿犹犹豫豫地往前挪了两步又站住不动。
易子寒哭笑不得,继续招手道:“我叫你过来。”
杜卿这才慢吞吞地移步前来,走至易子寒跟前,抬手做了一个格挡的姿势。
易子寒:“………………”
然后哈哈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打你。”
“陛…………陛下。”
易子寒细细地观察起这位“将领”的脸庞,不,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镇国将军,灵魂混沌,躯体扭曲,他的上一个主人似乎不太在意他的“颜值”,脸上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不过也没有其余的办法了,缝合线已经和皮肤底下的肌肉嵌合,要是强行撕下来,恐怕会伤了元气。
易子寒暂时收起了挑剔的目光,道:“你现在认得我了。”
“是的,陛下。”
“嗯,看来还没有完全失足吗…………你愿意跟着我吗?从此以后。”
“是的,陛下。”
“好啊”易子寒令其单膝跪下,将右手盖住他混沌的双眼,道:“那就,追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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