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随即召唤来一个女使,上着一金赤印黄檗团花上襦,下穿烧蓝如意围胸胡粉夹铃兰齐胸裙,身披草色长披帛,云鬓顶置烧蓝三瓣,月梢眉间花钿,两颊上红梅与月牙。
女孩四周环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远在两米处的易子寒。
“你来。”易于寒唤道。
女孩上前来恭敬一礼道:“陛下唤臣何事?”
“来”易子寒指着身旁的杜卿道,“看到他了吗?他是新来的,你将他带回去,安置好。还有,带他到伏龙诡穴,用渥恩之镜窥照,然后把最终结果移交到我的书房里——那诡穴你害怕吗?”
女孩否定道:“不会。”
易子寒笑道:“那便好,洞内昏黑,岩壁陡峭湿滑,你最好是叫上几个同伴。”
女孩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不会受伤。”
易子寒:“……好吧,你走吧,别耽误时间。”
目睹全过程的慕梦瑾从好奇进化到了满脑子的猜想与疑问,事实证明,他一开始的猜想就是对的,在多次说服自己无效后,他的大脑彻底陷入了一场暴风雨式信息搜索。
臣服的敌人,视力缺损的随从,伏龙诡穴,渥恩之镜,陛下。
伏龙诡穴,渥恩之镜,陛下。
臣服的敌人,视力缺损的随从。
伏龙诡穴,渥恩之镜,陛下。
臣服的敌人,视力缺损的随从。
凡人闯入禁地尚且死无全尸,手握如神之力进入再多活七天然后死无全尸,曾有天马行空的小说家写下一书名曰《绝境行亡又一命》,英雄于此禁地重生、强大、绝地、逢生,新颖的题材,苍劲的文笔,使得她的作品迅速受到年轻读者的追捧,成为读者们茶余饭后之谈。此书情节迂回曲折,千呼万唤始出来,奇幻又在某一刻觉着这是真实之事。而其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的真正缘由,大抵是因其太过新奇——一个人的故事,没有其余配角的相伴或衬托,陪伴主角奥徕的只有皖芷内笼罩的雾霭,悬浮的怪诞,不尽的鬼魅,模糊的终点,沉静的午夜以及难言的寂寥,作家曾在书中亲笔写道:“未卜归途牛毛命,举目九州独一人。”
读者是哭也好笑也罢,终归认为奥徕是唯一一个走出死地之人,虽说全书共计一百九十回,“记载”奥徕花了十年时间,于年近半百时回到名霆山脚下,“举目九州独一人,唱辞歌赋旧草生。庭径满菊闻风倒,老牛细耕黄金稻。”
不过,结局总是不尽人意的,倒不是说《绝境行亡又一命》的故事结局不尽人意,而是这本书的结局令人惋惜。在其连续两年登上“年度热销小说”的头榜时,却被举报入朝廷,最终,有多一部分朝臣认为,“娱乐消遣过多,致后辈不务正业,家国脊梁不坚,是为其一;文章异类,皖芷之地,异地异人,或因此误后辈眼界,是为其二;其主独一人,社交同伴皆亡,或致后辈心高气傲,有损于团结一心,是为其三;奥主归来后,始终独身一人,未婚未育,无子无妻,只身宁愿伴耕地老牛,歪曲幸福之观念,是为自利之辈,或导我身之后辈主义于利己,是为大罪。”如此三言两语,引得朝廷之上大愁大忧,择日便下了文书,各地收缴烧书,还绑了作家前去承诺封笔。
慕梦瑾想到此处,便不再思索下去,因这些都是题外话。只是“伏龙诡穴,渥恩之镜”,也皆来自此书。若易子寒独自逃出生天,他大可相信是上天网开一面对他的恩赏——这个恩赏好像过了头。
慕梦瑾一路跟在易子寒身后,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易子寒背着双手道:“回哪儿?京城吗?那儿不是被于启收回了吗?”
“……皖芷。”
“哦,再过一会儿,好不容易将全部的事情安排好出来逛逛,这么着急回去没意思。”
说罢,饶有趣味地转过身来道:“怎么?你好奇?”
慕梦瑾停下来道:“对啊,我好奇。”
“……我说,你母亲要是知道她的宝贝儿子上了敌人的领地去做客,沾得浑身煞气,不得气死。”
慕梦瑾抱着双臂道:“好巧,珩隼也会这么认为。”
易子寒满面愁容道:“哥,你真想去?”
“嗯。”
“你可要想好,出人命了我付不起责任。”
“不会。”
“你不会……另有所图吧。”
“你不相信我?”
“?”
“……”
易子寒笑道:“干嘛较真。那个地方……你这么圣洁的一个人,还是算了吧。”
“……”
“你早就猜出我如今身份,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求真,况且,得到这个真相的代价,是牺牲你的生命,何必呢?”
“……”
“欸欸欸,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无辜的。”
“我……”
“你,如你所见”易子寒继续向前走去道,“我又成为了那群逆贼的敌人,而且这回可是名正言顺。”
慕梦瑾扎根在土里,仿佛想要永远立在此处,他见着故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坚强到不会融化,身体的负载容不得他再向前半步,向前半步就可以拥抱他,但天地之造物,日月相辉映,水火不相容,京中贪婪的豺狼将利爪伸向他们,他们此时或可称对方为一句盟友两句故人,但若豺狼命陨——那就说不准了。
易子寒想要伸手去拍对方的肩,却在半空中收回。
啧,下次把这作乱的手砍掉得了。
“那你一个人回去?”易子寒问道。
“我可以的,你且放心。”
易子寒苦笑道:“你当然可以。还有,呃,若是之后遇到崔嵬或者笑晏,不要向他们提起我。他们若问你的话——”
他低下头,仿佛在做一个很难的选择。
“就说,没见过我,大抵是死了吧。”
慕梦瑾:“他一直在自责,且不只一次找过我。”
易子寒:“那便还要麻烦你,帮我。”
“他会知道的”慕梦瑾斩钉截铁道,“你放走了陈穆如身边的下人,有几个曾认得你。”
“放走那几个自是我的手段,这点你倒不必在意”易子寒向后退了两步道,“不过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哈哈,抱歉,在亲近的人身边,我总是不多加思考,那么,便请你,阻拦他们前来寻我的脚步吧,就说,我如今厌恶与旁人相处,容易失控杀人。”
话音刚落,易子寒身边便出现一个八宝华盖车,两匹墨黑色的拉车马互相撞来撞去,紧接着,一位身着缥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车旁,自车门前的前庭处拿下一个小台阶放在地上,道:“陛下,车到了,在那儿。”
易子寒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看见了,上车吧。”
进入车门前,易子寒转身对慕梦瑾道:“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奉陪,先走了。”
“好。”
马车跑得快得很,因走的不是人间的实道。易子寒从来没有因好奇而让车夫半路停车下去“饱眼福”。通往死地的道路固然是一条死路,端坐车内依然可闻车外怨魂的嘶吼,当初就差那么一点,这个队伍里就该有他了。
很快,马车慢了下来,嘶吼声在某一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轻快的声音——这便是皖芷最内部,且是在烟雾缭绕、断壁残垣中空出的一片绿洲,刚到此地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阎王家后院——一向富有文化情怀的他决定为其取个富有文化情怀的名字——综上所述,便叫了罗赐洲。
那位伟大的作家,猜到了“伏龙诡穴”的存在——虽然描述不对,书中的诡穴是山洞,但现实中易子寒见到的第一描述是“几乎垂直下降的山坑”。
那位天马行空的作家,猜到了“渥恩之镜”的存在——虽然所述用途不对,书中的渥恩之镜是一面破碎的铜镜,可将魂魄送入轮回,当然,那只是主角的自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奥徕在一次被鬼影追杀的路途中折断了剑,便在路边看到了那面铜镜,他本想将镜子砸过去给自己制造逃跑机会,哪想刚拿起来,那些个鬼影被这么一照便灰飞烟灭,于是,奥徕便觉着,世间万物一切守恒,灰飞烟灭等于投胎重生——当然,最后经过证实,铜镜没这个作用,不会使鬼影灰飞烟灭,更不提投胎重生,逃命的时候拿起铜镜或拿起破碎的铜镜只会放慢你的逃生速度。真正的“渥恩之镜”,来自上一任陞龙的逆鳞,既是逆鳞,便有“逆”之能,窥探今生死前未解开的秘密,死者过往,皆被揭开。
那位作家,恐是想不到的,现实比笔墨更精彩,更荒唐,更可笑,更夸张,更令人留念但又令人痛苦哀嚎。罗赐洲漫山遍野的鲜花与大树,收揽月亮嫦娥仙子的湖泊,临水而立的水榭,未知学名的红嘴小鸟,绀青的长吻鱼和洲南边嵌在地里巨大的龙骨架,还有湖泊中央的小岛和岛上的菩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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