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你就别跟我了。”
易子寒转过身去,对身后这只狗无奈道:“如果你的主人回来发觉你不见了,他真的会着急。”
雪白的大狗甩动鸡毛掸子尾巴无动于衷,拨动黑色的双眸倒映天上盛开的楹花。
在辗转反侧一夜不能寐后,易子寒还是暗下决心离开此地。
一则,此地是万鬼之地,前不接人声后不落鸡毛,对于现在空无一身法力的他来说实在难以存活;
二则,他亦不愿意再陷入**纠葛。
易子寒曾在几个时辰前观察过山洞中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向他展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或居住。
他未知那个使他死而复生的人是谁,按理来说,他应当感谢他,那是一定的事。所以,在离开之前他用炭火和未烧毁纸张的空白背面陈述自己的醒来与离开,并向那人保证,自己会在安顿好一切后前往山下的梁燕镇与其聚首。
至于这条未知名的大狗——他也不用担心。这本是一只拥有灵力的灵犬,是那位主人赠与其的能力。换句话来说,就是它拥有能在这座山上独立生活的能力。
综上所述,他可以放心地离去。至于什么时候归来,那就是下山后才关心的事。至于从前发生过什么,那就交给从前,然后再也不要回头看。
不过,鸡毛掸子仿佛并不愿意离开他,只是一路跟着。
“我们还会见面的。”
易子寒摸上它炎热的脑袋,想以此承诺做媒让它回去。
灵犬并不受用,反而头一扭身一晃便从易子寒身边绕了过去,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为易子寒开路。
易子寒:“…………”
“回来……”
此话一出,灵犬便奔跑起来。
“!你快别跑!你跑了我怎么跟你主人交代!!唉唉唉!!!”
它才不听他的,因为它知道眼前就一条路通向山下最近的小镇,只要保证自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是不走也得走。
在楹花落到草地上之前,他被它带到一望无际的平地。
“欢迎来到梁燕”城门外巡城监向他微微颔首,继而观察起易子寒陈旧的衣装,“您……从何处来?”
“景鸿 。”
“景鸿?”
“是的。”
巡城监细微的难以置信捕捉进答复者的视网。
“异客入异乡,注意安全。还有,注意管好您的狗,不要冲撞市民,但愿您配合。”
巡城监让出前路,又去询问其余来访者。
大狗上前来闯入易子寒的视野,它欢快吐露粉红的舌头,示意易子寒进城。
易子寒:“……”
没办法,我难道还能把他再赶回去?
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对它奔走了一天的怜悯之心,易子寒终究还是揪着它的耳朵混进城中。
此刻天色已暗,人群大多拥挤在酒楼、戏台附近,讴者拨动琵琶的清音倚靠天籁嗓语。观者哗然,苦笑皆涌之,或则引吭高唱,空灵震神,情如烈焰而不绝如缕。
他和它听见他们唱:“不涕不涕,丹楹灼烈烈,梧桐辞旧绿。不忧不忧,刻桷凉默默,乱酒囚空愁。春罢玉堂野诀花,烟笼素娥雨泣沙。揉碎昙华侍夜魇,香雪梦断一悲笳……”
易子寒聆听着,此唱词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像是在诉说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他带着大狗绕过人群,落脚在拐角处某家少人的客栈。
“欢迎。”
店小二迎上来。
易子寒向其说明客房的需求,点了几道不大合口的菜肴,便拉着大狗的耳朵蜷缩在角落里的小桌。
与周围民众信息的分差使其感到难以忍受的恐惧和不安,他并不擅长说谎,编造的谎言到嘴边就无法再掩饰虚无的苍白。想要在时隔七年的今天立足,从一开始就是一道难题。
店中顾客稀少,上菜的速度则相当迅速。
易子寒在吃下人生第一口翡翠白菜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门前一位抱着厚重纸堆的老者。
易子寒随即招呼他过来。
“公子需要一份杂报吗?”老者步履蹒跚地上前来。
“客官别信他的!”方才的店小二阻拦道,“他手上卖的消息大多不实或已过时,客官如若要听消息,不如去看邸报。”
易子寒微微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当然自有分寸。”
老者觅到商机,抽出一份杂报就放至易子寒跟前。
易子寒略扫过一眼,又招呼老者坐下。
“如果有时间了话,您愿不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请您吃饭。”
老者吞吐道:“杂报……消息属实。”
“我当然信任你”易子寒笑道,“只是……我从前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穷苦,从小生病也识不得几个大字,现今父母双双离世,方才又大病初愈,才有机会出来游历游历。如果,您愿意跟我讲讲近些年来发生过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者将自个儿吃饭的空碗放在桌上,喃喃自语道:“哦……多病公子哥儿啊…………”
“……我方才见那杂报上,写了两个字儿,‘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命案吗?”
老者将一根白菜塞进嘴里,边嚼边摆手边说道:“小公子啊……最好别瞎掺和这些说不清的案子……会劳你的神伤你的身整不好的还要将自己搅和进去……但你说要听听,我就跟你讲讲。”
“……”
“这事儿便就是在版源,屏州版源,一人家里,男人呢是锻铁器的,女人家则是做些小买卖,听说家中还是富裕的,还有个女娃娃,也才是近两岁。嘿,就在昨儿下午,男人睡醒午觉,出去给人家送铁器,女人呢又刚好没有生意,便窝在家里陪娃娃玩儿。这太阳落山后啊,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这邻居家就听见男人叫了起来,大家伙儿冲到他们家里,这才发现,女人被人抹了脖子,更可怕的是,连那小娃娃啊,两岁的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
“这是什么仇什么恨……奇怪的是,那邻里间本就很热闹,那天下午女人还把小娃娃抱到邻居家中玩儿过,怎么就会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掉呢?衙门上来查,就连着是当地的那什么师门也去查了,一点脚印都没找到。”
“现在呢?”
“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女人的父母听说,今儿在衙门前哭得撕心裂肺。我还听说啊,那女人,原先舞跳得好,不知道是不是从前欠下的风……”
“还有呢?”易子寒打断老者的猜疑,追问道,“我不需要猜疑与编造,我需要事实。”
“没有了”老者沉默几秒,说道,“也怕是只有过几日,等着仵作的说法了。”
“您说的,版源的师门?莫不是新成立的?”
“不不不”老者否定道,“那师门从前是景鸿镇上的,之前跟了先帝的意思才挪到了版源。我就是景鸿来的,这如今师门的掌门啊……当真不如从前那一个,也是造了孽,碰上一个克人的,哼,要我说,这先帝让能他走已经很仁慈了,否则就陷在景鸿那一滩天灾反噬的烂泥里。哼,倒是近两年在版源景气起来,想来是那个孽障在阎王处赎清了罪,前掌门坟前冒青烟吧!”
易子寒闻言,便听见胸腔深处的跳动,大狗在一旁安静地捡拾地上的肉块,它背对着他,垂下的尾巴搭在易子寒的脚上。
易子寒佯装一切正常,问道:“先帝?靖乾帝?”
“嘿!”老者两手一拍,道,“这么大的事儿,公子当真是没有听说!你的老父老母可真把你当金包卵卵包金!”
老者竖起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头,讲道:“这靖乾皇帝呀,那烂鬼死后前两年还好好的,之后那几年就突然不管事儿了!我依稀记得是在治鸿五年的时候,这皇帝请了好些真人神仙菩萨压在宫殿内,嚯,那阵仗那排场,就是地府百鬼上来了都要做小伏低。大家伙儿都说是鬼又来了,可这下山的佛祖爷问他,他直说不是!嘿,你说怪不怪。这又请了那些习门神仙来,说进入叫做‘冥想境界’的地方,或许可破,嘿,你猜怎么着?那些习门神仙们都死啦!白刀进红刀出……怎么办呢,这皇帝就去请真的神仙大人,哪想人家真的神仙大人忙着镇压皖芷内的孤鬼,根本就没时间管他!又能如何呢?只能每天吃斋念佛,朝堂下来的文官武将都说其终日昏昏欲睡,到最后奏折也不看了!你说他闯了一路鬼,可就是怪,怪在他不许京城内的人穿戴任何红色的衣服首饰,禁红事,禁戏曲,禁歌赋,禁乐器,街上那些五彩斑斓的地方全换上了黑白双色!什么元宵啦,七夕啦,中秋啦通通都别想!你要敢过,他便敢说你是奸细,要把你拉到大街上去游行示众砍头示威呢!”
“…………”
“三年前……也就是治鸿七年的时候,彼时天下纷乱已久,萧关饥荒,京城破败,天狼狗乘虚而入,各地起义起兵的也开始了。忽然有一天早上,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靖乾崩啦!论就是在宫里自己折磨去的。不过一个时辰,就又有消息出来了,绥熙回来了!你说奇不奇怪!不过,作为我们这种光听不能行动的,有些事情听听就是,不要瞎猜乱讲,只看如今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就是了。”
易子寒一口咽下一块豆腐,过于离奇的故事让他久久不能平息。
于贤没有死?也就是说,这场反目的仇恨一直持续到他死之后?
妙,果然妙。
看来,是于贤将他做了敌人最痛一刀的挡箭牌,争斗从没有停止过。于贤从不需要让易子寒作为观棋者,那只是见证历史见证罪恶的一种记录,从棋盘上来讲,易子寒早已明白无论他走到哪一步,他这一颗棋是必死无疑。至于最后,于贤用了什么方式来获得这一盘棋局的胜利,已经不在他易子寒的管辖范围之内。
老者舀掉盘子里最后一勺蛋羹,说道:“年轻人……这些事情在你往后自己过的日子里还多着……听我一句忠告,先活下去,再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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