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一声声嘶力竭的疾呼穿破世间一切嘈杂传入竺彦青耳里。
他来不及思考，单靠两条腿，不论往哪个方向恐怕都难以躲过那支硕大的铁物。
忽然，竺彦青只觉得自己腰身一紧，他往回狠狠憋了口气，双脚腾空而起，失重感随之而来。
他的身体悬于马身之外，以快出残影的速度向前移动，飞沙走石疯狂掠过，让他睁不开眼。
未及，身后一声巨响，似有成千上万匹神骏不愿放过他们，狠力冲撞而来，五脏六腑险些从嘴里吐出来，血气瞬间上涌，整个人被掀飞出去。
厮杀、马鸣、铁器碰撞、哀嚎呐喊...周遭一切仿佛响在天外。
耳畔轰鸣作响。
竺彦青被狠狠拍在地上，直往上翻涌的血气再也忍不住，一歪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黑了一黑，意识暂歇。
他侧身伏地，周遭黑尘飞扬，他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陌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喊引起他的注意，竺彦青缓缓扭头。
那是一张极俊美的脸，此刻满是急切，竺彦青神色茫然，似在辨认此人是谁，又像是不懂他为何如此心急如焚。
魏煜川叫他几声都毫无反应，急得直接上手拍他的脸颊：“竺鹤轩，竺鹤轩！你给我清醒过来！”
竺彦青七魂八魄一瞬间被魏煜川吼回身体，空洞的眼总算有了聚焦和神采：“肃烨。”
魏煜川激动得差点痛哭流涕：“是我，你怎么样？”
竺彦青的第一反应却是魏煜川的脸脏了，二话不说捏起袖子替他擦脸。
魏煜川下意识闭眼缩脖，反应过来立马主动配合，乖乖不动。
条件有限，竺彦青来不及细理，只匆匆擦了几下就拽住魏煜川的胳膊朝马匹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嘬唇作哨，对周围士兵大喊：“巨弩射程有限！注意闪避！后退！后退！！”
昏暗的房间内，架在连度颈间的刀又近了三分，朝晖冷声道：“让你的人停手。”
这位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将军却在此刻端坐于椅上不动如山，一脸视死如归的执拗，大有宁死不屈的壮烈。
朝晖冷眼扫过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准备随时冲进来救自家将领的小兵。
“还不快点！”
连度表面视死如归，实际上却怕得要死，他的手暗地里死死捏住扶手，勉强维持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范，对众兵挥了挥手：“退！去把齐副将找来。”
一个小兵道：“齐副将率兵在外御敌呢。”
“那就去找曹都督。”
连度话音还热乎着，一个黑影飞来重重拍在外墙上，身体缓缓滑落，在墙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来，倒地不动了，胸口插着一把宽刀。
此人正是连度口中的曹都督。
连度：“......”
曹都督的死让连度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体面彻底维持不住，他整个人失控地在椅子上颤抖起来：“退...退兵，快！退兵！”
他的命令很快传达，鼓声沉闷而有力，穿透铁墙，铺行千里，厮杀正酣的众兵在听到鼓声的一瞬间发了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举着刀剑在原地茫然四顾。
他们已成功将敌人逼退了二里地，为何要在此刻退兵？
“齐副将，此是何意？”一个小兵扭头问高骑在马背上的齐成。
齐成此刻也是一脑门官司，瞥了眼小兵：“我他娘的咋知道！”
齐成将视线放出去，在四下各处扫了一扫：“还是找不到连将军吗？！”
他周遭士兵各个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从一开始乱齐成就试图寻过连度，一直到现在更是不曾间断，这老小子平时喝老酒，做事不靠谱也就罢了，到这节骨眼上了还乱传军令分不清轻重，难怪主帅要设那么多主将副将的来分他的权。
打到这个程度，退是不可能退的了，齐成不允许自己的努力白费，更不允许那么多兄弟白白牺牲，当即将心一横：“他奶奶的，退个屁！继续进攻！谁也不许撤退！谁撤退，铁牢八十八刑…嗝。”
一支箭矢直接穿透齐成的喉咙。
残音和着血一块儿从喉咙里滚出来：“伺...候...”然后身体向一侧倾斜，从马上掉下倒地不动了。
主将让退，副将让进，让进攻的副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射下了马，军心当即原地溃散，众兵成了六神无主的没头苍蝇，纷纷弃械四散奔逃。
魏尧太知道连度为人了，谨防他关键时刻掉链子，走前专门给身为副将的齐成分了发兵权，本意是想让二人掣肘，留个后手，一个靠不住还有另一个。
可不成想，正是多留的这个心眼害惨了郡军。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方才退了二里地的竺彦青方已成压倒性优势，再次卷土袭来，哪儿还有敌军逃的机会？
然远在围墙之内的人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箭矢跟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砸了个敌我不分，不少往回跑的士兵死在自己人的箭下。
待他们回过神，发现那些四散奔逃、六神无主、大呼小叫的小蚂蚁是自己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竺彦青方拉开距离后箭弩阵就成了主攻，持续压进。
箭矢毕竟射程有限，竺彦青方早退出了对方的射程之外，左右两边的箭雨于是呈弧形都往中间落，把中间的郡军扎了个无处可逃。
竺彦青骑在马背上伸脖眯眼：“那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吧？”
与他共骑一匹马的魏煜川在他背后十分淡定地说：“我们的人都在这儿呢。”
竺彦青扫了眼地面上自家杵着兵器伸脖眺望的众士兵，道：“那他们还在那儿射什么呢？”
魏煜川：“不知道，可能...喜欢吧？”
竺彦青：“......”
过了约么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郡军的箭雨才后知后觉的转小，迎着第一抹朝晖，两扇大铁门吱吱咛咛地缓缓向两侧大开。
门开了？
竺彦青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一片鸦雀无声，谁也没动，片刻，队伍里不知谁激动万分地喊了一声：“门开了！”
似一点星火燎了原，方才沉寂的军队顿时颉颃，高呼胜利。
士兵们挥舞着武器，撒丫子朝郡军营跑去。
竺彦青回头冲魏煜川笑了一笑，道：“走吧。”
魏煜川于是双手握起缰绳，将竺彦青的身体圈在里面，轻轻一夹马腹。
上一次他们以这个姿势骑马还是五年前在围猎场的时候。
魏煜川向来不喜人多的场合，尤其权贵扎堆，所以提早入场选了一处山窝窝等竺彦青。
竺彦青骑马而来，魏煜川替他牵着，看见猎物各猎各的。
谁知，竺彦青为了追一只兔子竟独自上了山，最后兔子没逮着，反而摔了一身伤。
夜幕降临，寻他的人举着火把在山路间穿行，火蛇游行。
最终，在一片紧张压抑的氛围里，竺彦青被魏煜川圈在怀里，好胳膊好腿的穿过缭绕烟雾，平静地来到众人面前。
此刻，竺彦青周遭是令他心安的温暖，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也不顾众士兵的目光，兀自轻快地脑袋后仰，枕在魏煜川肩上：“有你在身后，就是安心。”
魏煜川没什么表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唇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那是自然。”
“从小到大都觉得你可靠，有旁人少有的特质。”
“嗯，这些我都知道。”
记得最初，魏煜川一身戾气，凶猛的像只小狼崽子，对侯府内所有人平等的亮起稚拙的獠牙和利爪，没人敢与他接近。
直到竺彦青出现，他如一阵春风温和的吹过，夹带着桃花的甜美香气，微笑着一点点试探，直到魏煜川彻底放下心防将他接纳。
那也是魏煜川头一次心生安适之意，觉得竺彦青如流水般让人心旷神怡，久而久之，整个侯府里，他便只认竺彦青一个。
竺彦青掌握拿捏他的密码，发现只要不停地夸赞，魏煜川就会很听话乖巧，仿佛不论提什么要求，都会甘之如饴地接受。
于是竺彦青便开启了无休止的夸夸之路。
后来，不知是竺彦青劲使猛了，还是魏煜川这孩子天生就比别人缺根弦。
在竺彦青经年累月的努力下，魏煜川朝着另一个方向一去不返——脸皮越来越厚。
按理说，谦卑之心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对他人的称赞下意识推辞，然而魏煜川不仅没有这个心理，反而在竺彦青夸完后，每次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一句：“我知道我很厉害。”
......
“昨晚谢谢你救我。”竺彦青靠在他肩上微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魏煜川紧实的下颌线。
方才还春风得意的魏煜川闻言脸色一沉，哼了一声，冷笑似的。
竺彦青：“哼代表什么？”
“代表你傻，不知道躲。”
竺彦青委屈:“我没有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那庞然大物。”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这次来还没顾得上问你，你的小黑马呢？”
竺彦青神色一瞬间落寞：“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魏煜川似预感到什么，低头问道。
“茶耳说，是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昏迷的我带出无人区的，看到茶耳才放心地倒在地死去。多亏了它，不然我就...”
还当真是如此！
魏煜川一下子吁停马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