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镇北

魏煜川一改萎靡,瞬间精神大振:“是鹤轩吗?”

孚九跑到近前把信递给他:“不是小侯爷,是世子。”

“大哥怎么今日才来信?”魏煜川脸上的神色由振奋转为疑惑,急急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大哥邀我去府上一聚。这信是怎么送进来的?母妃许我出宫了?”

孚九点点头,扶他站起:“当然,这信就是娘娘差人送来的,还说什么,靖安侯府对殿下有教养之恩,咱们活在世上,可不能不知感恩,有道是......”

魏煜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甩下这个碎嘴子烦人精。

魏煜川骑在马上,遥见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侯府门前。

汉子个头不高、身材魁梧、面容严肃,是一身便服都难掩的浩然将气。

靖安侯世子竺骁无论身材长相囫囵个遗传了竺衡,若竺衡年轻个十岁,父子俩站在一块儿,还真不一定能分清谁是谁。

想来那白脸细长条的竺彦青是随了其母侯夫人。

魏煜川还没走近,竺骁就疾步迎了上来,单膝跪在了地上:“微臣见过三殿下。”

魏煜川忙端住他双肘:“大哥这是做什么?”

“从前殿下在侯府的时候,咱们以兄弟相称,如今殿下已回宫,我又怎担得起殿下的一声大哥?”

魏煜川:“我离开侯府也才不到十天...”‘大哥怎就如此客气了’,他觉得后半句话有些伤人,兀自咽下了。

竺骁让开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魏煜川与他一道进了侯府。

一迈入侯府,亲切感扑面而来,到处都是满满的回忆。

可只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魏煜川的心态却已不似从前,侯府还是从前的侯府,他却已是个不能久留的串门客人了。

竺骁:“原本我一回京就该去看望殿下的,谁知被杂事绊住了脚,到现在都未处理完全,反叫殿下亲自跑一趟,实在有愧。”

魏煜川想他离京太久,疏离了些倒也可以理解,于是不动声色:“无妨。大哥自上次奉旨离京前往霁朝,至今已三年有余,一切可还顺利吗?”

不料魏煜川话音甫落,竺骁就满脸火气顿显,用力一拍茶几:“天底下就再没有比这更憋屈的差事了!我好歹也是堂堂靖安侯世子,带出来的兵不敢称西康最好,但也都是精兵良将!居然去给霁朝做杂役?!”

竺骁常年代父驻扎北境,可三年前莫名接到康阜帝的调令,命他去霁朝助修筑水坝。

三年里,康阜帝以北境有郡尉在,不会有事为由,将竺氏父子拘在京城,放着北境军不管。

难怪竺骁生气。

魏煜川两根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搓捻着,沉吟片刻:“寄人篱下,是这样的。”剩下的话他不便说明,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罢了,莫要说我了。”竺骁将身体朝魏煜川的方向转了转:“听闻殿下最近宿食难安,可是有何心事?回宫后,一切可还适应?”

“于我而言,在哪儿都是寄人篱下,没甚大的差别。”魏煜川神色恢复如常,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的仿佛是在说旁人。

可却掀起竺骁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里莫大的涟漪——他八岁寄居在靖安侯府,说好等他十八岁时接回,却又生生拖了一年...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好受的。

竺骁不禁心疼,没等他心疼完,就听魏煜川接着说道:“我只是很担心鹤轩和侯爷,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竺骁:“我也很担心他们,尤其是彦青,他虽武功不差人也机灵,可北境情况复杂,汉人、乌劫人势力盘根错节,还有个洛错郡王和一个权力滔天的郡尉在,彦青虽是小侯爷,可到底没在北境久驻过,手上又只有月影坊一个,难免势单力薄,我怕他难以支撑。”

魏煜川:“洛错郡虽说是个郡,却直属京城管辖,可京城到底还是太远了,自古握兵者重,我这个皇叔......”

魏煜川自觉僭越,闭口不往下说了,片刻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忽然小幅度地牵起了唇角:“不过大哥大可放心,竺鹤轩始终都是竺鹤轩,这点困难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的。”

说话间,一个便服小兵冲跑了进来,跪地道:“将军,宫中圣旨到。”

小兵刚退到一旁站定,一个脸白敷粉,两颊红红,头顶簪花的老内侍就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摇摆着身体走了进来。

竺骁和魏煜川立马起身,走到近前跪地。

老内侍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拖着长调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境贼子,觑我朝中无人,举大军扰我国土,犯我天威!蒙靖安侯英勇镇敌,朕心甚慰,但感念靖安侯年事已高,特命立朕之爱子魏煜川为抚军将军,替朕前往北境犒慰重臣及千军,不得有误。钦此~~”

连日罩在魏煜川心头的沉沉黑云似乎一瞬间散开,一道阳光照射进来,他忙俯身道:“儿臣接旨。”

魏煜川捧着金黄的绸子站立起身,心情舒畅的同时又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如何又想通了,先前百般将他接回,要撇清关系的是他,现在上赶着安排自个儿儿子去的也是他,便不由自主地看了竺骁一眼。

竺骁面色有些难看,勉强挤出个苦笑,至于这个中缘由,他想他大概猜出了个所以然——靖安侯府虽掌北境大军,但到底姓竺,不姓魏,而先前也并非是撇清关系,只是,一道圣旨让亲儿子从皇宫出发,更能体现出他这个皇帝的伟大与无私无畏——连亲儿子都派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尽管北境没保住,谁又能忍心怪这位失去儿子的可怜人治国不力?

要怪只能怪竺衡治军无方...

*

马蹄暴烈地踩踏着地面,扬起沙尘一片,远远看去,峡谷内只见黄尘滚滚。

北地本就干旱多沙,莫说如此大规模的急行军,就是两三个人步行走过,一路下来也只见个模糊人影。

竺衡矮身低俯马上,以减少空气阻力的方式全力冲刺,朝堂上那些个肮脏心思他不想管,也没兴趣理会,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轻骑斥候催马过来,与他保持平行,于嘈杂马蹄声中扯着嗓子大喊:“报大帅!前方十里处有道壕沟!”

竺衡浑浊的眼里浮现出腾腾杀意,大喝一声:“彦青!”

竺彦青高声呵令:“工兵随我来!”随即高扬起马鞭狠狠抽下,同时将上身俯地更低,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欢了。

他话音甫落,庞大的行伍中,一小队颈系橙巾的士兵自觉缓缓分离而出,紧随其身后。

一行人与大部队渐行渐远。

乌劫族部落归属西康国不久,部落改称为洛错郡,原首领任郡守一职,实行自治。

一切都很顺利,而到了当今圣上,不知犯什么疑心病,非把郡守的军权剥离出来,划入隔壁郡郡尉的管辖地内,过了一段时间又增设汉人郡丞一个。

虽为了弥补,把郡守破格升为郡王,但到底是个军政全丢的空架子,人家虽不通汉文化,但又不是傻子,自然心生不满,三天两头就要闹上一闹,今天杀个主簿,明天杀个曹椽,朝廷又不能把郡王也换成汉人,于是只得将人选换了又换,却还是没法消停,一度将北境地方官杀成了高危职业,没人敢来上任了。

可能是康阜帝自个儿也意识到自己的作法欠妥,于是“良心发现”地在关口外围了个北境军。

......合着那老家伙良心发现后给出的对策是自保而非补救!

竺衡镇在这儿的确起了些作用,可沼泽到底是沼泽,上面看着平坦,一脚踩下去才知道底下是个暗潮汹涌的漩涡。

竺彦青策马飞驰过峡谷,又越过茫茫戈壁,速度只快不慢,大批人马烟花般骤然而出,疾速掠过沙漠戈壁后又疾速消失不见。

行伍中有因速度过快,撞上山石或被地面凸起的什么东西绊了脚,往往摔个人仰马翻,人甩飞出去几丈远,当时就不动了,而后来者高扬起马蹄直接从他身上跨过,继续前行。

并非竺彦青这个当将军的心比石头硬,一是管理后勤的第三梯队就在后面,届时自会整理这些伤兵或亡者,二来他和竺衡一样清楚,清楚朝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思,但更清楚洛错郡的重要性——它地下埋着西康最大的铁矿脉,地上一望无际的草场上豢养着最好最精壮的战马。

于是竺彦青又后悔起来,当初老皇帝握着竺衡的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北境现状有多么多么险恶的时候,怎么就没把鞋脱下来拍他脸上去?——现在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

就在竺彦青心里把那老皇帝按在地上摩擦了七百遍的时候,视线里遥遥浮现出一条黑线——就快到了。

“全速前行!不要掉队!”

“是!”众兵山呼。

百十来匹马于是不要命似的铆足了劲儿冲向那壕沟,众人几乎马尚未停稳就齐齐翻身而下,训练有素地分列开来,十人为一组,防御的防御、伐木的伐木、测量的测量...忙而不乱。

他们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搭出一座供身后大军顺利通行的桥梁。

马儿奔了个畅快淋漓,意犹未尽地在原地跺着蹄子,带着竺彦青在原地转了个圈。

竺彦青打眼一量,这壕沟由自然河水冲刷而成,有后期人工挖掘的痕迹,比寻常军事防御所用的壕沟深得多,少说也有十余丈,长更是望不见尽头,几乎要阻断蒙山山口。

山里气候多变、地形复杂,要想绕过壕沟,走山路与北境蒙山驻军汇合,至少要多上四五天——他耗不起。

竺彦青余光见一工兵过来,人还没走近,他就问道:“怎么了?”

工兵中气十足地道:“报将军,壕沟深宽均十丈有余,预计用时半个时辰。”

“最多一炷香。”

竺彦青性子温润,可发号施令的时候,就是有种不容分说的霸气。

竺彦青见工兵似有犹豫,转头看向他,微笑道:“怎么?还有其他事吗?”

他琥珀色的瞳孔宝石似的通透明亮,也使眼神中的锐利深含眼底。

工兵被他友善笑容背后灼灼逼人的锋利闷出一身汗,忙道声是,转身去了。

夕阳在地平线上拉出一条昏黄的线带,将周围一圈烧得红里发紫,紫的尽头又远远地铺开一片深蓝,泼墨似的。

晚霞在竺彦青眼中凝成一个昏黄的小点,如此惊人的壮美晚景,对竺彦青来说却是个危险的信号,他俊美的脸上神色尤为凝重,目光警觉地扫来扫去,浩浩天地,广阔无边,清冷的夜幕卷起无边肃杀之气。

他声音一沉:“让他们加快速度,务必赶在天黑之前完成搭桥,谁也不准点火把!”

副坊主江月初于是准确无误地转达他的命令。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蒙山深处一道红光乍然而起升上夜空,炸开一团不详的血红色,然后转瞬即逝。

竺彦青在团团滚过的思绪中艰难地牵住了一个头,一个大胆的猜测隐隐浮现在脑海,几乎让他浑身汗毛竖立,他瞳孔骤然一缩,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音量:“快,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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