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难辨的黑白

竺氏父子率众于翌日辰时初与北境蒙山驻军汇合。

竺彦青满腹心事地朝昨夜信烟升起的方向看去——这烟真心炸了个匪夷所思,而且还是特突兀的那种。

没等他把目光收回,一个身影就自他眼底一闪而过扑在了竺衡身上,那嗓音死鸭子似的刺耳难听:“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干脆在半路安营扎寨,赏山玩水得了!”

竺彦青好整以暇地看了江月初一眼,江月初心领神会,上前伸出三指鹰爪似的死死扣住了那死鸭嗓的脖颈。

死鸭嗓喉咙一紧,浑身僵住了。

竺衡此刻满心扑在战事上,没空搭理聒噪的此人,率众将领从他身侧绕过,入帅帐去了。

竺彦青知道竺衡这是默许将此人交由自己处理了。

他于是笼着手悠然踱步到死鸭嗓面前,温声道:“冯大人,多年不见,您精气神还是这么好。”

冯集惊惧之外露出些许茫然来,眯了眯眼:“你是...竺彦青?!”

冯集浑身僵挺,只有一双眼尚且自由,上上下下将竺彦青从头到脚扫了几遍:“嗨哟,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哎,你那会儿还到我家吃过糖人呢,记得吗?就那个...你说捏的像个熊,其实是个扎双丫髻的女娃娃的糖人。”

冯集怕他想不起来,尽可能地描述清楚,可惜近乎套错了,竺彦青压根就没打算回忆。

他对竺衡无礼又蛮横的行径,竺彦青怎可能容他追悔莫及地跟自己套近乎...

跟那老皇帝一样,都是事到临头了,才知道着急。

竺彦青微一颔首笑出一脸疏离:“晚辈实在没想到,如此久远的事您都还记得如此清楚,真是有劳冯叔叔了,那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前些日子向圣上呈的密奏呢?”

冯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提及此事,眼珠子警觉地朝左右转了转,就怕别人听见。

他刚要张嘴,竺彦青直接打断,没给他胡诌的机会:“那您还能想起上面时日吗?是三年前,还是近日?”

密奏之所以叫密奏,就是只有皇上一人能看,甚至无需经由中书省,可那老家伙自己看出异常后,竟叫来竺氏父子一起围观。

意思不言自明——这个上奏的冯集不是啥好东西,一块查了,不,干脆把北境官员全都查个遍。

冯集没想到,自己这根菜只是凑个热闹,而对方却是想连锅一起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竺彦青也是个讲情面的,刀子刚捅进去个尖儿就撤了出来,留对方慢慢享受余痛的折磨。

冯集心里升起那种身上发痒却又挠不到痒处的烦躁,舔了舔牙龈:“你到底想说什么?”

竺彦青于是揣起一脸“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多说点儿”的善解人意来:“在下是想请教冯大人,郡丞吴大人现在何处?”

他的善解人意显然有点儿跑偏了...

冯集:“......他、他...我怎么知道他在哪,我又不是他爹,也不是、”

竺彦青不想听他瞎扯,压低声音道:“吴大人想必...已不在人世了吧?”

竺彦青的温润本身就有不走心的成分在,压低声音后整个人更是显得阴恻恻的,那双眼似乎盛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散发着幽深的寒意。

冯集头皮一麻,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通过一封密奏,摸出这么多事儿的...自己只是负责开个头,人家让他咋做他就咋做,其他的可什么也没做,天地良心啊!

他心底还没哀嚎完,就绝望地听见竺彦青自问自答道:“死在三年前,拟好密奏的那日,对吧?”

得…底裤都给扒出来了,自以为天衣无缝、出息地干了件大事的冯大人此刻彻底偃旗息鼓了,满脸的欲哭无泪,仿佛在说:你看我还有救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竺彦青干脆好人做到底,微微倾身过来,将脸贴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心你头上的乌纱帽。”

当然,肩膀以上可不止有乌纱帽。

冯集原以为他有什么好计策要和自己分享,显然他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腹黑程度,当即瞠目欲裂,彻底不淡定了,又跳又踢又踹,哑声嘶吼:“魔鬼...你就是魔鬼!”

江月初指尖狠狠发力,三指嵌入的地方,皮肤一圈发了红:“别动!”

冯集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真就定身不动了,只用眼睛狠狠瞪住竺彦青。

冯集的突然暴走动静闹挺大,引来无数关注,然而众人只看到一个暴走的干瘪老头,和一个彬彬有礼、貌美如花的谦谦公子。

竺彦青很有礼貌地一颔首,虔诚道:“冯大人谬赞,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以后莫要再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您连在下都瞒不过,何况皇上呢?”

冯集:“......”

我他娘的真是谢谢你啊!

正这时,营地外响起的铁器铿锵声和马蹄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竺彦青抬眼望去,只见营地外滚滚黄尘如云山千重,大批人马影影绰绰,少顷,为首的轻甲铁骑总算在云山中气势汹涌地露了面,他胯.下神骏体型壮硕、姿态雄健,神骏的胸甲前雕着一只豹头,栩栩如生、面目狰狞。

马背上的正是北境两地郡尉,魏煜川的皇叔,康阜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魏尧。

魏尧被北境军营卫兵交错的兵器拦在营地外,他只好高声朝里面喊:“魁原!魁原老兄!是我啊!”

他喊了两声,帅帐的帐帘便被从里面掀开,竺衡看了一眼,认出魏尧,笑迎了上去:“原来是魏郡尉啊,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卫兵们这才收起兵器放行。

魏尧下马,赞许地扫视着卫兵们:“你这些兵练得不错啊,尽职尽责。哎呀,我说你个小老头!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咱俩都多久没见了,呐,你看这是什么?”

魏尧把手里的野鸡掂了掂:“刚打的野山鸡,还热乎着呢,我这趟呀,是来找你喝酒的!”

说话间一撇眼看见一旁的竺彦青,眸光一亮:“哎哟!这是...彦青吧?哎呀呀呀呀...多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来来来快来让我看看。”

竺彦青端着一脸乖巧又温和的笑,快步上前,一声“魏叔叔”还没出口就被魏尧单手搂进了怀里。

两尊轻甲重重相撞,震得竺彦青憋回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差点端不稳。

魏尧拿目光丈量他的头顶:“哎哟,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点。”

魏尧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错不错,这小脸长得也好看,比你那个皱巴巴的爹强多了。”

竺衡:“你个老魏头,还是满嘴的胡言乱语,他爹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可不得比我强嘛。”

“哈哈哈哈...是是是…”

魏尧一来,冯集仿佛找到了靠山,高仰起脑袋,没好气地拨开江月初的手,路过竺彦青身边时,冲他重重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跟在魏尧身后,随他们入了帅帐。

目送走二位长辈,竺彦青微侧身,将目光隐晦地投向江月初,江月初一点头,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一片羽毛似的翩然越出营地围墙,一阵烟雾般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山野间。

竺彦青进入帅帐,见上座坐的是竺衡和魏尧,左侧首座坐的是冯集,其余各将领分坐其他。

竺彦青安静进入,不打断长辈们的谈话,懂事地站在竺衡身后。

竺衡:“那依赤谦老弟所言,与郡王勾结的是西姆贵族昌氏?”

魏尧一点头:“是啊!要不魁原老兄以为那昌氏是如何成为西姆大家贵族的?靠的就是亡命的手段!仗着有郡王暗中撑腰,这才一步步壮大起来的,欺压当地百姓,还想独吞矿脉,胃口大着呢!这不,暗中又豢养了两百死侍,看那架势,至少养了十年有余啊!”

他长叹一声,仰脸望天,似乎陷入了回忆:“想当初,我们与那昌氏周旋,真真是以命相搏,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狡猾,不要命,真是不要命!铁矿脉可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

竺衡跟着啧啧咂舌,表示不可思议:“我竟没有料到,这西姆昌氏竟如此猖狂!”

是啊,他是真没料到!

昌氏在他的地盘上兴风作浪、为非作歹,而身为主将的他,竟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北境军好歹也驻扎了十余年了!

所以到底是魏尧欲盖弥彰,还是这个家族真就嚣张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了,还是...北境军内出了叛徒,跟那西姆昌氏暗通款曲,消息秘而不发。

想到这,竺衡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莫不是那个老皇帝把他们一家拘在京城,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那可不!”魏尧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昌氏去年还和耀县的文氏结了姻亲!再这么下去,恐怕这洛错郡就要姓了昌啊!啊不对...”

魏尧神色一紧,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可怕事情:“恐怕整个西康国都要姓了昌啊...”

竺衡被他的唾沫星子淹了个没脾气,接过竺彦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嘴上还兢兢业业地应和着:“是啊是啊...”

把帕子递还时,竺衡不动声色地握了一握竺彦青的手,竺彦青心领神会,恭敬道:“各位长辈,晚辈为你们准备了马奶,我去催一催,马上就来。”

“好好好,我正好渴了,谢谢小彦青~”魏尧开朗地说。

竺彦青走出帐外,吩咐一小兵去拿几壶马奶来,然后独自一人避开所有人走向远处,只站立片刻,身后便响起个女人的声音:“属下见过坊主,坊主有何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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