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天没再追问。

他将手杖靠在桌边，伸手点了点桌面，声音沉而稳：“你想要什么，我会满足你。但你要明白，‘满足’并非无偿。如果那孩子证明不了他的价值，就算我不介意，凌家其他人也不会坐视。”

凌绝的表情毫无变化：“不会。”

说完，男人起身打算离开史料室。

凌啸山看着他的背景就像是出鞘即收的光刃，突然想起多年前长孙是那么柔弱的一小只，也曾在自己臂弯里呱呱哭泣，一向冷硬算计的心微微触动。

“别再把自己当耗材，”他开口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你真死在前线，我会立刻抹掉那孩子的一切数据，直接把他交给皇室实验室，换取帝国一个S级武装星港的永久豁免权。他连给你收尸的资格都没有，除了你，没人会护着他。”

凌绝的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我去维德那边做对照实验。”

凌啸山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很快收回，恢复平静。

臭小子，装得若无其事，最后一句还不是露了馅。

哪回从外面回来时不是三催四请才肯到医疗层露个面，这回竟然主动了。

叶墨正在医疗室的休息区休息。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除了偶尔露面的林娜外都是生面孔。

他闭着眼睛，借机内视，周围的人还以为他等待时间太长睡着了，下意识放轻脚步。林娜得知后，还开启了隔音墙。

凌绝到来的时候，在透明走廊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医疗室休息区的隔音墙围出一块六边形的空间，顶灯的亮度也比其他区域低一些。少年整个人靠在高大的软椅背上，更加显得瘦小。他的膝盖上还搭着一条不知谁放上去的医用毯，毯子边缘绣着的暗色花纹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闭着眼睛，呼吸绵长轻柔，灯光透过睫毛在他总算有了点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

看到林娜想进去叫醒少年，凌绝抬手止住她。

意思很明显。让他多睡一会儿。

叶墨不知道两人到来，他一直在观察识海。

先前凌啸山的威压在他意料之外，但更意外的是他的精神力反应。自行张开成膜，还能在余力不足时混合灵力进行补充，甚至有了极强的攻击力。如果凌啸山的威压持续下去，他不敢保证精神力会反扑到什么程度。

毕竟，凌绝一直没放开他的手。

他先前的想法并没有错，这具身体的经脉太细窄，必须淬炼拓宽。但灵力的运用，却未必只能单纯去靠灵力。

他的灵力可以被精神力驱动，安排。

就像是指挥官在调动军队。

在精神力自动反扑之后，他的识海并没有被破坏，反而比先前坚韧了很多，识海下是一片暗流，暗流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叶墨将意识沉到识海中，缓缓靠近那个东西。

形状有点像是冰棱，锋利且带着倒刺，气息很熟悉，先前刚刚接触过。

他愕然。

那是凌绝爷爷的精神力！

原来，就算他那时的獠牙并未完全成型，也已经暗下黑手，在对方意识到之前就先狠狠撕咬下来一部分。

至于对方为什么没察觉，他推测，大概还是量的原因。就像是他吸取凌绝体内的灵气，就算后来他敞开了吸，奈何经脉太细，总量太少，对男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既然凌绝爷爷的精神力被放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力也藏在这下面？

难怪仪器怎么都查不到，林娜说他的精神域里一片空！

叶墨把意识继续下沉，掠过老人的精神力碎片。他总觉得，识海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下沉。

再下沉。

直到最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时，才隐约看到下面有翻卷的暗潮，那暗潮闪着幽幽的寒芒，充满了狂暴的戾气，锋锐冰冷，却在察觉到他的意识时，猛地平缓下来。戾气内敛，只余一片柔和的渴望。

像是猫咪看到主人时收起尖牙利爪，下一秒就要翻转肚皮。

凌绝？

他强忍着不适把意识贴到暗潮边缘，暗潮里分出一股极细的游丝，轻轻朝他飘过来，慢慢融合到他的意识中。

那些因为下沉太多而产生的不适缓缓散去，意识中渐有暖意，就像是那天晚上他经脉空空时男人温暖的怀抱。

很快，更多的游丝都飘浮过来，往他的意识中去。

他很快就有了饱足的感觉。

不行……太撑了！

再呆下去要被撑爆。

叶墨的意识赶紧往上浮去，匆忙远离时回视一眼，就见那些游丝还恋恋不舍地四处飘动。

就像是在喊他“下次还来”。

少年一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正正与走廊外面的男人对上视线。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叶墨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凌绝从脑子里跑出来了？”

下一瞬他才想起这是男人从史料室那边过来了。

他垂下脚站起身，膝盖上的医疗毯因为他的动作掉下去。

凌绝见他醒了，大步走进来，把毯子捡起来披到他肩上，关心地问：“睡好了吗？可以再休息一会儿，维德那边不急。”

身后跟着的林娜赶紧低下头。

不急？要不是她已经接过维德先生三次催促通讯，说不定真会信少将的话。

没想到从前说一不二的少将竟然也有这么一面。

叶墨摇了摇头：“睡好了。不是说要做检查吗？”

可能是刚刚睡醒的原因，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哑，听起来乖乖软软地。

凌绝伸手压了压他头顶的碎发：“先测一下实时数据，再给我们两个人做一组对照实验。”

像是怕少年害怕，他补充一句：“在扫描舱里进行，不抽血，不疼。”

林娜：“……”

少将你是不是在家主那里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墨把身上的毯子拢紧，借动作掩藏掉那股饱胀感。这跟当初他吸多了男人的灵力不同，那时是经脉胀痛，此时却像是有人给他的灵魂都灌进去一壶温热的蜜水，让他觉得又甜又闷，却完全舍不得吐出来一点儿。

“真不疼。”男人低声重复，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哄劝。

说完他才察觉自己把同一句话说了两遍，脸上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了冷白。

林娜努力把已到喉咙的轻咳咽了下去，目光死死盯着地板，生怕弄出点儿动静来被少将发现自己还在。

会被灭口吧？她想。

叶墨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凌绝的手从他的发顶一直滑到后颈，指腹贴着颈椎一节一节往下按，动作很轻柔，完全没有力度，却让他饱胀的灵魂都要泛起火花。

“别动，”见少年想要摆脱，男人说，“我看看爷爷的威压有没有给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凌啸山并非有意要给下马威，毕竟老爷子的精神力着实强硬，往常都是一触即分。这次应该是看少年撑住一秒还没什么反应，脸色都没变，这才多试探了一会儿。

“少将，我觉得我的扫描舱能比您的手指检查得更全面。”一道低而平板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紧接着，另一边工作区的扫描舱门打开，露出了内嵌的淡金纹路。

“毕竟，这可是纳米级的精神力导能槽，舱体的微能扫描更是全星际都排在前面的，您说是吗？”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穿着挺括白大褂的高瘦身影出现在舱门旁边，银灰色的短发，眉尾一道细长的旧疤。

叶墨注意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包裹着金属指套，挺奇怪的装饰。

“维德先生！”林娜从两人身后快步走过去，将光屏上的数据交给他。

维德扫了一眼数据，眉尾微颤：“这小东西浅眠期的数据比下星舰时有所变化，他睡了一觉就能增加精神域壁垒？”

林娜垂眼没说话。

数据是最好的证明。

首席医疗官的目光落到少年身上，叶墨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烟灰色，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状血丝，瞳孔微缩再聚焦，让人莫名有种被显微镜观察着的错觉。

“进去！”维德简短地说，尾音收束毫不拖泥带水。

叶墨看了看凌绝。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他只信任凌绝。

凌绝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跟你一起进去。”说着先一步走向扫描舱。

维德侧身让出舱门，眼睛却紧盯着少年，金属指套无意中碰到门框上，发出极轻的“嗒”。

舱顶是半球形，里面淡金的纹路就像是人体的脉络，从顶端向四周辐射。舱门无声闭合，外面的光线瞬间就被切断。

只有淡金纹路上透出的微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放大投在舱壁上。

“正压注入开始——”是维德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放手保持直立，需要采集对照实验初始数据。”

叶墨的手被松开。

几秒后，首席医疗官再度开口：“对照实验开始，请全程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