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笃定,莫非是你亲眼所见。”
姬影指尖一挑,勾住别尘悬的衣领。
骤然逼近,别尘悬下意识反应,待要环抱姬影的腰,却被一道火红虚影打偏了手掌,不得不狼狈支撑在姬影身后。
“尾巴……”别尘悬低声道。
姬影幻化出来的狐尾,绒毛轻柔的触感还残留着,虚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别尘悬低声呢喃,近乎有些目眩神迷。
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他想念狐尾缠在手腕上的感觉,尽管缠紧的并非是他这具躯体的手腕。
前尘裹挟旧情,别尘悬表情稍有沉迷,姬影便知道他忆起的是哪段过往,顿了刹那,松开禁锢,指尖捏着别尘悬的喉结,让他离远些。
不顾别尘悬晦暗的视线,姬影气定神闲道:“凡立衣冠冢,便算为我付过真心,那这世上的真心,我此生怕是都享用不尽。”
“嗯。”别尘悬短短应声,不着痕迹地用侧脸蹭姬影的手指,声音喑哑道 ,“都给你。”
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一众骁勇善战,以武道飞升的神将里也高挑出众,却总有些任姬影揉圆搓扁的沉闷。
姬影的触碰对别尘悬来说像春日化冻的溪流,溅落了两滴在他身上,冷意之后,是久违的雨濯春尘。
别尘悬开口道,“我不嫉妒。”
手指抚过,在藕荷色指尖的操控下,别尘悬似沉壁精琢的脸上现出扭曲的纹路。
水滴入湖泊般荡起涟漪,露出被掩盖的巴掌印痕,如此模样,也不损太清天帝君的雍容不迫。
在太微宫时,商飞意的忽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姬影随手一变,替别尘悬做了掩盖,以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姬影端详片刻,又将假面恢复如初,温和道:“若你知晓实情,却不曾介怀,我倒要疑心自己的魅力了。姜姒这些安排的背后,你占了几分?”
别尘悬眼神专注地定在姬影身上,说不透是欣赏还是憧憬,几乎闪着微光。
“我什么都没说,你便猜到了。”
“你什么都说尽了,傻子才猜不到。”
别尘悬执起姬影的手掌,在掌心以苍青灵力镌刻了几个字,待姬影看过,他将其抹去,轻声道:“当心。”
姬影默然半晌,了然,“鸿门宴。”
商飞意在鹿辇附近来回走了几圈,不见那两人走下来,心知别尘悬另有交代,便折了根草咬在嘴里,靠在不远处的擎天巨木上,悠闲抱臂。
想不通别尘悬为何会带上姬影。
先前商飞意同其他仙人闲聊,出于对友人感情问题上的关爱,有意无意地套话之下,他得知了一些消息。
譬如这姬影在司命阁任职,最爱捧高踩低,奴颜媚上。为人相当尖酸刻薄,谁帮了他,他不记恩情,反而倒打一耙,说人家贪图他的职能之便、姿容翘楚。
谁需他帮些小忙,他立刻翻脸,从头到脚将人家喷个狗血淋头。
是个在天奴里,恶名远扬的阴险小人。
两三个人提起,商飞意不信,认定这些人信口雌黄。结果凡是他问过话的,态度一概如此,深恶痛绝。
没道理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天奴。
那这些人所说的话,怕是有八分是真。
这便显得商飞意所接触到的姬影更奇怪了。
姿容翘楚,这一点商飞意否认不了,算姬影有自知之明。只是性格如此恶劣的人,对他却很怯弱似的,连正眼都不敢窥看……
商飞意心底一跳,他后背窜上一股寒气:莫非,这姬影存心在他和别尘悬面前改换性子,为的就是攀高枝,勾引他二人不成?
不无可能啊!
别尘悬眼看已经上钩了,连莲池密室都对姬影毫不设防!
可怜他当时满心都是对别尘悬的信任,竟然未曾怀疑到这一点上,害惨了别尘悬。
不过转念一想,他从未接触过姬影,不知情的时候受骗也无可厚非。
商飞意修行至今,未曾将心思放在感情上,对男欢女爱一知半解,多数知识都是修仙话本上看来的,诸如狐妖报恩、鲛人囚爱,总之算不上正经学问。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哪有人会突然变性子?
怕是勾上了别尘悬还不够,还想勾引他!
商飞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倒吸冷气,万幸他意志坚定,冷笑一声,心知姬影绝无成功的可能。
他必会拆穿姬影的真面目,让别尘悬从吃了迷药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商飞意未曾设想过,姬影并非原装,堂堂魔主从未为奴为仆,一言一行不过是刻板模仿,照着谨小慎微四个字随性来做,漫不经心,糊弄了事。
倘若被发现了,扪心自问,姬影也并不在乎,不过是徒增杀孽,他最擅长了。
草根涩意入口,眼见周围静候的侍卫明面上端着刚正不阿的神色,眼神交流却在同商飞意悄悄八卦。
显然都好奇,是谁让向来循规蹈矩的帝座在鹿辇上逗留。
“这么好奇,请出来给你们看看?”商飞意吐了草根,踱步走回鹿辇,手掌撑住,闲散道:
“想来你们会大吃一惊。”
毕竟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太清天刁奴的恶名在仙君所辐照的地方是如雷贯耳。
天文监和司命阁之间属平级,但司命阁无主事人,日常行事是落天文监一等。
是以‘姬影’心底不服,自作主张,常以事多繁忙为由,不肯配合,落了几次天文监和姜姒的面子。
姜姒未曾把他放在眼里,从未计较,但追随姜姒的人,可不会如此好说话。
梁子结了,不止一次。
这群侍卫对姬影不会陌生,正好借来试探,他在太清天听众仙所说是否为真。
“不信?”
一众侍卫接待帝座不下数十次,对商飞意更是早已熟稔,听闻此言,都当做他是玩笑话。
商飞意耐心告罄,扯嗓子喊道:“别尘悬,姬小影,你们两个还下不下来了!”
别尘悬,这三个字侍卫们是知道的,帝座名讳。
如商飞意这般并不隶属太清天的散仙,且相识多年为友,称呼帝座,都是直呼其名。
姬小影……又是何人?
念起来如此亲昵,名字既有小字,若非孩童,极有可能便是个女子。
……
不对!
是姬、影!
本来翘首以盼的众侍卫顿时如遭雷击,在太清天当值时避之不及的蠢东西,竟然追到幽谷来了!
有人条件反射,甚至手掌都按到兵器上,表情难堪,嘴上低声咒骂:“又是这厮,胡搅蛮缠,追剑首追到这里来了!”
侍卫长见此,皱眉斥责:“胡闹,帝座尚在,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在众人不甘愿里,出鞘的剑滑落回剑鞘,和风吹过,清越的嗓音比风更柔。
“抱歉,是我耽搁了帝君。”
姬影起身拂帘向外走,鹿辇外透进来缕缕绣金碎光,如点点流萤印在他的脸上。
守在一旁的一众侍卫防备万分,却只见素手拨乱银纱帐,华盖顶的碧彩珍珠垂下一条荡在来人眉间。
身正影明,如有覆玉君子骨,暗藏纵鹤天地间的狂意,立于众人之前,眼角眉梢不见惧色,唇下痣轻挑,便是一抹轻轻的笑。
似谷外蝶兰静谧清艳,撩人在无意间。
他说:“诸位久等了。”
在场之人,全无反应。
眼神呆呆地,似从未见过姬影一般,方才欲要抽剑的人,竟然看痴了。
商飞意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生怪异,直觉似抽筋,在他脑海里狂跳不止,可他偏偏隔着层纱,看不透眼前的诡异情况。
“愣着干什么,直勾勾盯着人家看,欠你们钱了?”分明是他将人唤出来,印证猜测,此刻商飞意却又微有不爽。
他扯起假笑,“眼珠子要滚出来了,怎么,都不想要了?”
“得、得罪!”
别尘悬倒是习以为常,不曾开口干涉。从少时相知起,姬影言笑之间,完全担得起祸水二字。
为他卖命,为他痴心,甚至于倾尽家财登昆山宫,只为求他一顾。别尘悬和姬影在一起的日子里,见识过无数痴人。
但求索姬影的这条路上,天梯太险。
他是唯一成功攀登过的人。
别尘悬淡淡扫过众人,不以为然地走在姬影身侧,随侍卫引路,去今夜休憩的居所。
以前作局中人,年少无知,辨不清是非,孽龙化煞的期间因爱生怖,常疑心姬影会变心。他乱吃飞醋,又凶又横,不知克制,常借孽龙真身欺压姬影,将姬影耳尖上都咬出血珠,再慢慢品在唇上,抿作丹红。
两人因此闹过不少红脸。
别尘悬脸色冷淡,周身气质有着生人勿近之感,众人迫于他的威压,都不敢抬头打量。唯独姬影侧目仰首,看见了男人急促滚动的喉结,和苍白脸上忽然浮现的绯色。
姬影:“……”
这就是谈过的坏处了,太熟悉彼此,别尘悬稍有变化,姬影了如指掌,下意识便知道他情状如何。
人多不好发作,姬影当没看见。
别尘悬偏不肯放过他,长袖遮掩,指尖轻勾,蹭在了姬影的掌心。字形描摹,缓缓勾勒出一个字,别尘悬无声地说:渴。
姬影心底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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