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初二的热闹劲儿刚过,店里又要迎来新的忙碌了。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竹的硫磺味,但街巷间的人声车声已明显稠密起来。
这天晚饭桌上,孙叔去外地拿货了,晚上不回来吃,就我们三个人围坐。饭菜的香气混着厨房里隐约的烟火气,是再熟悉不过的家的味道。
孙奇哥哥夹了一筷子青菜,随口问我:“小昭,你几号开学啊?”
“初十五吧。”我咽下嘴里的饭,想了想才回答,声音不大。
“那还行啊,”孙奇哥扒拉了一口饭,笑道,“还以为你们高中生开学更早。”
“孙奇哥哥和孙易哥哥呢?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放下碗,看向他们。
“我们跟你差不多,”孙易哥接过话头,他正端着汤碗喝汤
“小昭,你是临云一中的吧?到时候让孙易开车送你吧,顺路。”孙奇哥放下筷子,语气自然得像在安排一件日常小事。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太麻烦哥哥们了,我自己坐车就行。”
“嗐,这有什么麻烦的,”孙易哥放下汤碗,身子朝我这边倾了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确实顺路,一脚油门的事儿。”
正说着,齐姨端着一小碗饭也坐了下来,听见我们的对话,立刻接口道:“对啊,小昭,别客气。让孙易送,省得你去挤公车,大包小包的麻烦。就这么定了!”齐姨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那就这样,说定了,”孙易哥一锤定音,“我初十四中午送你过去。”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望着他们,声音有点涩:“谢谢…谢谢你们。”
“不谢不谢,快吃饭,菜都凉了。”孙易哥笑着招呼大家,气氛又恢复了轻松。
……
日子像指缝里的细沙,不知不觉就溜走了。这个短暂的假期,我只休息了五天,其中一天,就是大年初一。
转眼间,离别的时刻就到了。正月十三的晚上,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齐姨轻轻推开我的房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上带着慈爱又有些不舍的神情。
“小昭,”她走到床边坐下,把信封递给我,“这是你这段时间的工钱,都折成现金了。你点点看。”
“齐姨,不用点,我信您。”我连忙说
“傻丫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该点的得点。”齐姨不由分说地把信封塞进我手里,语气坚持。我只好依言,就着床头灯的光,小心地捻开那一小叠带着生活气息的纸币,一张张数起来。
“一、二……三千二?”我惊讶地抬起头,“齐姨?不是说好三千的吗?怎么多了两百?”
齐姨伸出手,温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连同那些钱一起轻轻握住:“小昭,这多出来的两百,是我和你孙叔商量好的,不多,就当是给你的奖金。你这孩子勤快又懂事,帮了大忙。”
“不行不行,齐姨,”我急言,赶紧想抽出那两张红色的票子塞还给她,“您和孙叔已经给我买了新衣服,还处处照顾我,这钱我不能要……”
齐姨的手却很有力地挡了回来,把钱牢牢按回我掌心:“听话,收下!这是我们的心意。你要是下次假期还想来,就跟我们说,这个房间啊,一直给你留着!”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不舍,轻轻叹了口气:“唉,真舍不得你这贴心的小丫头走。”
我鼻尖一酸,反手紧紧握住齐姨的手。这一个多月里,他们给我的关怀和温暖,点点滴滴都刻在心里,甚至比我那遥远的父母给予的还要多,还要实在。“齐姨,我也舍不得你们……我放假有空一定回来看你们,还来店里帮忙!”
“好,好……”齐姨连声应着,那个“好”字拖得长长的,饱含着欣慰和不舍。
那一晚,我和齐姨坐在床沿聊了很久很久。她细细叮嘱我在学校要吃饱穿暖,注意身体,学习别太累,像极了即将送别远行孩子的母亲。昏黄的灯光下,絮絮叨叨的叮咛和依依不舍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亲人般的温情。直到夜色深沉,齐姨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又把小小的房间仔细收拾了一遍,仿佛要把这短暂的温馨时光也妥帖地收好带走。孙易哥说好中午吃完饭送我回学校,所以收拾妥当后,我安静地等着。
午饭时分,一家人又难得地聚在了餐桌旁。孙奇哥也是今天出发,不过他在外省读大学,得赶飞机。孙易哥计划先送他去机场,再送我。
“孙易,”饭吃到一半,齐姨放下筷子,对着孙易哥说,“你和小昭都在临云,离得不远。有空啊,记得多约小昭出来吃个饭,照应着点,听见没?”这话听着是询问,那眼神却分明是命令。
“是是是!母上大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孙易哥立刻放下碗,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齐姨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小昭,”孙叔放下碗筷,目光温和却认真地看向我,“放假了,要是想来,随时跟叔说,别不好意思,知道吗?这里啊,随时欢迎你过来。”
“嗯!孙叔,我一定会的!”我用力点头。
“好了好了,快吃饭,菜要凉了。”孙叔笑着招呼大家。
“对了小昭,”齐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快步走进厨房,端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饭盒,“给你做了些玉米饺子,你带去学校吃。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饭盒还微微透着热气。
看着大家关切的脸庞,看着桌上那盒沉甸甸的饺子:“齐姨……孙叔……孙奇哥、孙易哥……谢谢你们……”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成这一句。
“你这孩子,不谢不谢!”齐姨笑着拍拍我的肩。
……
饭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孙易哥和孙奇哥一起帮我把行李搬上了车后备箱。
“来,小昭,”孙易哥拉开副驾驶后面的车门,“你坐这儿,安全。”他细心地用手挡着车顶框。
“好,谢谢孙易哥哥”我坐了进去。
“你!”孙易哥转头指着孙奇哥,故意板起脸,“老哥,坐我旁边副驾”
“遵命遵命!长官大人!”孙奇哥笑嘻嘻地拉开前门钻了进去。
齐姨和孙叔也放下了店里的事,一起走到店门口送我们。初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慢点开,不赶时间!”齐姨走到我这边的车窗外,俯下身,又把那个装着玉米饺的保温盒递进来,仔细地放在我腿上,“饺子还温着呢,路上饿了就垫垫肚子。”
我接过带着余温的饭盒,心里暖得发胀:“嗯!谢谢齐姨!”
“别总说谢,”齐姨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有空就过来看看,千万别跟齐姨见外,记住了啊?”
“记住了,齐姨。”我点了点头。
“妈,我们真得走了,”孙易哥发动了车子,探头出来,“再不走,老哥的飞机真要赶不上了!”
“好好好,走吧走吧,路上千万小心!”齐姨和孙叔连声叮嘱,退后几步,站在店门口那棵刚冒出嫩芽的老槐树下,不停地朝我们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我趴在车窗边,使劲地向后挥手,直到齐姨和孙叔的身影在车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街角转弯的房屋挡住。
车子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窗外,初春的景象在眼前流动、路旁的行道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绿雾。阳光慷慨地洒落,给街道镀上了一层浅金。远处公园里,几株早开的玉兰树缀满了洁白的花苞。一些店铺已经开门营业,门楣上褪了色的春联在微风里轻轻飘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车尾气。冬日的萧瑟正悄然退去,城市仿佛刚刚睡醒,带着几分慵懒,又孕育着勃勃生机。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我抱着怀中那盒温热的玉米饺,仿佛抱着一个临时的、小小的暖炉。身后那个充满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家’渐渐远了,但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牵挂,却像这初春的暖阳,稳稳地落在心底,照亮了前方返校的路。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平稳的声响,载着离愁,也载着被妥帖收藏的温情,驶向属于我的下一段旅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