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校遇难

“萧渗上校,你对这次的行动有把握吗?”

一个身穿白色军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扇百叶窗前,手里端着一只老旧的瓷杯,生有老茧的手指不断摩擦着坑坑洼洼的杯口,眼睛更是若有所思地锁住窗户破损的一个角。

“不大。”

另一个年轻男人笔直站在办公桌前,熨烫工整的军装穿在身上,将他的身材比例显得十分完美,细碎的发丝有点挡住了眼睛,高挺鼻梁下的唇色偏浅。

“但如果失败,我和我的执行官们会将性命留在里程碑前。”

执行官是隶属于A国元首的私人护卫军队,只听从元首的命令,执行最艰巨且隐秘的任务,身份永远不可脱密。

而他们的首领正是眼前的年轻上校。

窗前的男人摩擦杯口的动作猝然一凝,久久不见下一步动作。

那个叫做萧渗的执行官上校也没想要开口的意图。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

一时间,办公室中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终于,窗前的中年男人抬起一直在摩挲杯口的手,掀开百叶窗的一边。

阳光越过被掀起的一角,直直透入,不偏不倚地正好照在萧渗胸膛前挂着的五角徽章上,忽闪起冷冽削骨的寒光。

A国边境,新寨山。

“二队,三队和我一起上去,一队在后方支援。”萧渗左手握住胸前挂着的对讲机,冷静沉着地指挥即将开展的收网行动。

数月如履薄冰的蛰伏,牺牲了好几位执行官,终于探得一条重要的情报,只要不出任何岔子,就能抓到这个组织的头目——代号“证人”。

他心中暗暗想着。

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惴惴不安,心头空荡荡得像是行走在高悬于两峰之上的钢索。

“上校,您没事吧?”一个将手死死压在腰间的年轻警员问他,声音紧张而低沉,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激情。

萧渗侧过脸去看这个执行官,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念书的年纪。

他的目光沉了一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捏了捏的对讲机,转头对身后的队友命令道:“我先进去,你们跟在我身后,听我指挥行动。”

“不行,还是让我去吧,我身板小,能够藏!”

“上校,我跑得快,比他合适!”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孩子跟老子抢什么?后面躲着去!上校,我枪法准!”

此起彼伏的毛遂自荐声响起。

萧渗攥着对讲机的指骨有点泛白,在黑色手套的衬托下竟然生出失血的惨色。

他的眼皮跳得更加欢快了……

就像山雨欲来前的噩兆。

嘭!

“我……”

萧渗张了张嘴,喉咙里刚想窜出些什么,只可惜一个完整的音还没冒出头,耳边就猝然闯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四面透风的废弃破楼里清晰且刺耳。

他的话音陡然一凝,瞳孔倏地扩大。

这让他始料未及。

这一枪是谁打响的?是走火了还是故意的?

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的思考。

萧渗猛地从半人高的草丛里跳起,单手握着枪就朝废楼内冲去。

如果失手将毒贩放走,那么精心布置的一切就全都功亏一篑,在这场秘密行动中牺牲的战友们怎么能够安息!

他刚提脚冲至五楼,就被毒贩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不得不向后退去。

眼看着顶上那些罪大恶极的毒贩们就要拍拍屁股远走高飞,他抓起对讲机,厉声吼道:“一队立即封锁大楼所有出入口,苍蝇都不能给我放走一只!”

说完后,他的脊背紧贴在斑驳的墙壁上,斜靠于子弹难以触及的盲区,高度紧绷的神经导致他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非常敏感。

呼,呼,呼——

他低声喘息了一阵,扭头朝身后观望。

那些年轻的执行官被猛烈的炮火压制得难以反击,密密麻麻的冷弹击中了他们的身躯——胳膊、肩头、大腿等地方,被后方的队友掩护着拖行至安全的角落。

血腥与销烟弥漫。

萧渗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将那里折腾成失血的灰白色,方才强制压下去的不安又渐渐攀升了上来。

他的目光迅速刮了一通周遭的环境,最后定格在了一扇破了大半洞的玻璃窗上。

他眸色一暗,抬手向上打了几枪作为掩护。

然后身体紧贴着墙壁,如轻燕般冲过枪林弹雨,朝那扇窗户跑去。

他想通过这扇窗户尝试爬到顶楼,对那些毒贩展开夹击。

萧渗靠在窗边,侧身朝外面望了望——在窗户旁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输水管。

他提起手肘撞碎了周边苟延残喘的锋利碎片,顺手将枪别在腰间,一脚踩在窗户边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探上输水管,直至身体全部贴在管壁上后快速向楼顶攀爬而去。

因为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和年久失修,输水管已经难以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开始摇摇欲坠。

咔嚓。

输水管最前端已经裂开,裂隙正在逐渐扩大。

萧渗视而不见,压根没有停下攀爬的脚步,但输水管已经在大幅度摇晃,不断割裂到只剩下一丁点没有裂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身旁一扇缺了玻璃的破窗,一个利索的翻身敏捷地避开了倾倒的管道。

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笨重的管道猛地砸在泥土上,一长段被迫四分五裂,掀起了一阵飞扬且骇人的黄沙。

萧渗抬头望了一眼顶楼的护栏,翻身轻盈地跃下窗台进入了房间。

屋内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快餐盒子和锡纸管,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没有散去的奶油味——可以大致判断毒贩在逃跑前还在吸食麻/果。

但这也间接证明了毒贩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打破寂静的第一枪绝对就是卧底的杰作。

倏地,桌上摆着的一只老旧烟灰缸里,一张与烟蒂交错且边缘焦黑的纸张黏附住了他的目光。

他呼吸一滞,背脊陡然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指尖不自觉地痉挛。

——那烧了大半的纸上留下了一个“劫”字和一个半死不活的提手旁。

“这次行动代号为——‘劫掠’。”

行动之前的训话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抵达了此处,反复撞击着沈瀛的耳膜,几乎下一秒就要将这层薄如蝉翼的膜撕裂开。

昏天黑地的晕乎感席卷而来,打得他有些找不着北。

突然,整个废楼颤动了一下,逼着萧渗回过神。

他急忙扶住尖锐的桌角,推开铁门跑了出去,脚步却难以觉察地踉跄了一下。

楼道里全是断墙的残渣和无处不在的飞灰。

他右手持枪,左胳膊抬起捂住口鼻,迅速上楼。

那些还处在楼下的执行官也纷纷跑了上来。

萧渗深深地凝望后者一眼,现在视线扫过的每一张面孔他都觉得有问题。

哗啦啦啦!

忽然,萧渗听见有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脑中拉起了警报,窜出不妙的念头,本能地向楼顶上跑去。

哐当!

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铁门。

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高空,一个黑衣服男人正在顺着飞机垂下的绳梯向上攀爬,而飞机上已经站立了四个人。

他们看见萧渗站上楼顶后,迅速做出反应,举枪朝萧渗开始新一轮的猛烈扫射。

萧渗险些被子弹击中胳膊,在对方的火力压制下,无奈只好退回楼道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此刻,天台上是子弹不停扫射和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萧渗自然是知道这样一直被压制着肯定不行,毒贩逃出生天只是时间问题。

他迅速反应,重新拟定了一个方案,转头对一个执行官说:“震撼弹给我。”

执行官慌忙从腰间掏出一个交到萧渗手上,后者立即抓过震撼弹,拨开保险栓后用力投掷了出去。

“全部趴下!”

嘭!

震撼弹撞上飞机外壳发生爆炸,那个正顺着梯子向上爬的毒贩猝然跌落,身体狠狠摔在了地上。

萧渗率先冲了出去,枪口正对着那个因为梯子断裂而摔下来的毒贩。

摔在地上的毒贩额头渗出一层绵密的薄汗,他判断自己的脊背骨应该断了,后背生疼。

他蜷缩着身体,痛苦却又意味深长地盯住朝他冲过来的一大批便衣行事的执行官,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萧渗凝望着那个毒贩脸上这个不寒而栗的笑,原本强吞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眼皮也不自觉跟着跳了几下。

他的枪朝这个苟延残喘的毒贩抬了抬,再次向前跨了一步。

毒贩不怀好意地笑看谨慎戒备的萧渗,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脸色惨白地戏谑道:“萧上校,别来无恙啊,死了那么多兄弟却还是没有抓住我们。”

萧渗举着枪的手紧了几分,轻蔑道:“你不是下来了吗?”

毒贩嘲弄般地狞笑,像是恶鬼临死前的疯狂,眼里倒映出萧渗凝重且冷冽的面孔。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身体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力倒在地上,“天真。”

“说,你们潜伏在行动中的卧底是谁?”萧渗手里的枪闪着金属的寒光,和他的眼睛一样没有温度。

毒贩忽然一愣,盯着萧渗端详片刻,继而再次嘲讽道:“你有命回去再说吧。”

双方激烈的火拼,飞机上的毒贩渐渐开始处于劣势,手里本就储备不多的弹药更加稀少。

他们躲在飞机挡板后,耳边除去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轰鸣声,就是子弹打在机身上的撞击声。

不得不将飞机的高度再次拉升。

“明哥,放弃算了,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的!”

“放你妈的狗屁,这可是‘证人’的侄子,他要是死在这里,我们回去照样是死!”

“但明哥,条子的火力太猛了,只怕飞机撑不了多久。”

“明哥……”

他们提前在废楼里埋藏了600公斤的TNT,足以将此地夷为平地的剂量,就是为了在走投无路时能与执行官们同归于尽。

“明哥,别让老子瞧不起你!”蓦然,被围困在天台的毒贩朝直升飞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萧渗错愕一瞬。

什么意思?

他猛然抬头看向悬停的直升飞机。

眯起眼。

隐隐约约望见一个人手中正捏着一个黑色的不明物品。

天台上的毒贩桀骜不驯地狂笑几声,视死如归地瘫倒在地,隔着一米之距看向萧渗的眼神中充斥着嘲讽和无畏。

也许在他自己的眼里,他就是为组织英勇献身的正义之士。

“尊敬的上校先生,黄泉有你作伴,老子不孤单!”

萧渗登时意识到了那是引爆器,立刻举手开枪,子弹飞向了直升机,“住手!”

顷刻间,废楼火光冲天,肉眼可见地开始垮塌。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像终于结束生命的垂老者一样倾倒了下去,掀起数丈高的灰黑色烟尘,压垮了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的矮树。

……

“老师!”

宋域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额角爬满了致密的冷汗,口鼻里喘着粗气,整个人就像是被歹徒摁在水里拼死挣扎过一般。

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才逐渐摸索回清明,有气无力地伸手摸过搁置在桌上的手机。

打开看了一眼时间。

【03:14】

现在还早,夜还很长。

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进入黄粱中了。

宋域不紧不慢地掀开被子,半眯着困倦的双眼,蹬着床边指向不同方位的拖鞋,没睡醒似的脚步飘浮,无精打采地走入卫生间。

他洗了把脸。

发丝间夹了少许水珠,暴露在空气里的小腿上有着四五处正在结痂的伤口。

宋域静默地凝望镜子中的人影,无奈地发现眼眶里的红血丝几乎占据了大半江山。

他从胸腔中调出一口温热的气,疲惫不堪地合起眼睛。

他又一次梦见那个人了。

可惜——

任凭他如何思考就是记不起那个人的面容。

自从上次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后,他对那个人的记忆就开始模糊,渐渐将那张脸晕成了团拨不开、散不走的漫天雾气。

宋域烦闷地抓了把头发。

推开门,恹恹地走出卫生间。

他感觉喉咙涌现出难受的干涩,借着卧室里灯光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直到一口温热的水尽数流滑进喉管,方才觉得嗓子舒服了少许。

“再睡会儿算了。”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宋域打算返回卧室找点外力来助眠时,桌上的手机猝不及防地亮起,一条醒目的信息挂在屏幕上——

【宋先生,记忆受损是指个体处于短暂的或永久的不能回忆部分信息或行为技巧的一种状态,所以恢复周期存在不确定性,可能在某个契机下就能够完成自我拼凑,但也有可能终身难以恢复,如果您迫切需要追溯那段记忆,可以来我们医院进行特殊治疗,之前开的药物也请您继续服用。】

“那几盒狗皮膏药有个屁的效果,我买袋板蓝根怎么说都还能预防感冒!”

宋域懒洋洋地瞥去一眼,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脊背抵在冷清的大理石台上,端着空荡荡的水杯凝望向客厅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的街道在凌晨的反复催促下兀自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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