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教授

数辆闪着红蓝/灯的警车飞驰在宽广的大马路上,过往的私家车纷纷避让,谁都不敢冲上去挑衅一下,否则下一秒就要被特殊关照。

其中一辆搭乘了三个人的警车上,两男一女坐在逼仄的空间内。

车窗罅隙中钻进嚣张的狂风,将杨欣然这位“万绿之中一点红”的刑侦大队独苗女警吹成了梅超风。

她单手捻住自己的空气刘海,遏制住它自由飞翔的悸动。

李小海盯着前方在主干道上拼命开道的警车屁股,嬉皮笑脸地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杨欣然,“杨副,刚才你那一招无影脚真他妈的牛逼,直接把那小兔崽子给踹蒙了,老半天人都是傻的。”

杨欣然忍无可忍地闭合了车窗最后的缝隙,彻底断绝了风进入的途径,“别小瞧了女警,我在警校的近身格斗成绩不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差——那小兔崽子也够霉,专挑我这里搞突破,我踹的那脚没收力,估计肋骨要断一两根。”

“断几根肋骨算什么?容留加贩毒,够那一伙人好好喝一壶的,”宋域双手握着方向盘,咧开嘴,“也不枉费我们刑侦与禁毒灰头土脸的熬了一两个星期。”

李小海将目光挪动到开车的男人身上,下意识地落在对方被黑色长袖掩盖住的胳膊上,“哎,宋队,你那胳膊没事了吧?我瞅着你前两天被那辆闯卡本田拖出来的伤都没好。”

上个案件在进行到收尾工作的时候,一车头昏脑胀的瘾君子眼瞅着自己插翅难逃,于是一咬牙,直接油门踩到底,车胎气势汹汹地碾过阻车钉,一瘸一拐地朝拦截的警车撞去,废了局里抠抠搜搜配出来的两辆新车。

宋域当仁不让地就从另一边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正准备倒车从两车的空隙中挤出去的本田,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据后来当事人回忆,虽然在拉扯中被副驾驶的黄毛来了一闷棍,但他那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

日你妈!

老子还没开三百米的新车!

有失必有得。

此次行动缴获了二十四公斤的冰/毒,三十公斤的大/麻,以及成功逮捕了犯罪分子三名,包括一名组织人员。

“屁大点事都没有,”宋域无所谓地一耸肩,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不久之前被暴走的毒贩来了一棍子的胳膊,“干我们这行的又不是娇贵的小公主,腿断了都能和歹徒大战三百回合。”

宋域这个心甘情愿沦落为司机的太子爷是市局里为数不多的稀罕物件,在临近人生三十岁的大坎时,已经在京海这个房价日渐飙升的城市拥有一套无需贷款的三室两厅。

坐标还在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一平方六位数。

当然,这与他后天的本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主要是先天的优势太过于给力——

投了一个金枝玉叶的胎。

在这个痛心疾首的拼爹时代,他还额外点亮了拼妈技能,甩了大部分人十万八千里——

他爹是妥妥的官二代,正儿八经打拼出来的A国副部长,他娘是个鼎鼎大名的富二代,手底下拿捏着好几家收入极其可观的上市公司。

他则是两者揉捏撮合的军、富三代。

至于为什么这样一位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太子爷会在给别人开车,没有三五成群的美女与凶神恶煞的保镖环绕,还得说他根正苗红,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思想贯彻落实得极其到位。

而且他这人也低调,太子爷的身份不太乐意向外大肆宣扬,仅有少数几个人知晓,比如这一车的狐朋狗友们——他们算是当代典型的“富仇者联盟”中的一份子,就偏爱看太子爷的屈尊降贵。

“真的?”杨欣然半信半疑,“我怎么觉得这话是在要面子呢?”

“那是你眼瞎,”宋域翻了个白眼,打转了方向盘,“叫你不要晚上关灯玩手机,这下好了吧?先不说顶了两只烟熏火燎过的眼圈,现在视力都出岔子了。”

杨欣然怒气冲天地瞪他,“滚蛋,姑奶奶的视力在局里可有着千里眼的称号,你别瞎给我扣屎盆子。”

“少来了,那都是大年初一见到人——都讲恭维话,就图你一乐呵。”

杨欣磨磨牙,“哼,就你这嘴贱的样子,也不知道以后你老婆怎么治你。”

宋域嘴角一扬,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是神仙来了,我宋域都这样。”

“切,鬼信。”

宋域缓缓减下车速,正前方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由分说地装进了他的瞳孔中——京海市公安局。

随着栏杆的自动抬起,打头阵的几辆车率先滑了进去,他也紧跟在后面一起溜入,四平八稳地将车停上了白线划出的规定区域内。

啪,啪,啪!

车门关闭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像是夏季池塘边的青蛙叫声一般此起彼伏。

紧接着,此次行动被顺利逮捕的几名不法分子被民警摁下了车,连拖带拽地给扯进了大厅。

用脚丫子想都知道是朝着审讯室奔去,该走的流程一样都不会少他们。

邱元航抱着厚厚的一沓资料从打印室出来,正巧就撞见了刚走进大厅的三人组,连忙出声喊住了宋域,“老宋,于局点名道姓地要你去他办公室走一遭!”

宋域牙疼地皱眉,于占找人来逮他做什么?

他暗暗琢磨了一下于占的脾性,总不会是无缘无故拉他上去陪他聊家常。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踩点上班被于占撞了个正着,准备把他拉上去棍棒伺候?

“他语气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邱元航压低声音,提起资料挡在嘴前,“而且,他办公室还站了一个人。”

宋域又牙疼了。

总不得是哪桩案子的家属来上访了吧?

邱元航拍了拍宋域的肩膀。

他哀叹一声,“你快去吧,于局催得紧,你去晚了他又是唾沫星子到处飞。”

宋域嘴角抽搐几下,手里攥着的车钥匙塞进李小海的手掌心,“你们先去验伤。”

顶着众人朝他齐刷刷射来的“看似爱莫能助,实则幸灾乐祸”的目光,硬着头皮向于占办公室走去。

杨欣然推了推邱元航的肩膀,半信半疑地问:“于局真的脸色不好吗?”

邱元航将手里的资料“啪”一下摔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反问:“于局什么时候脸色好看过?”

一时间,杨欣然哑口无言。

的确,于局那张脸就像是每天被人打劫了几百万一样的,整天臭不拉几,不是在骂人就是在准备骂人的路上。

于占办公室。

噔噔。

“进来。”里面的人声音平静且严肃。

宋域进门的动作迟疑一下。

听着于占的声音貌似也没有电闪雷鸣的感觉,和于占平时没太大出入。

他费解地推门进去。

只见年过半百的老领导抱着他那雷打不动的老干部水杯,肩膀上夹着一只鲜红色的固定电话筒,手中抓着一只堪称古董的钢笔——表面都被磕磕碰碰刮出了花,笔盖上的金色铁圈进过日积月累的磨擦,早就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老领导正在纸上唰唰地写着字,字体狂放不羁、龙飞凤舞,估计是他自创的一套新型字体。

宋域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办公室环顾一圈,除了于占之外就没看见半个人影了。

眉头微蹙,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李小海那小子不是说还有一个人吗?

诓我呢?

“您……”宋域嘴里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人截断。

“麻烦让一下。”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宋域身后猝不及防地飞过他的耳畔,声线清润。

宋域下意识地转过头,脑子里“嗡”一阵,一时怔住。

来人身姿挺拔,薄唇紧抿,眼神深邃,滚着金边的眼镜框压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更是突显出一股挥手间风云骤变般的沉稳风度,在天光之下,他的肌肤愈发瓷白,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之色。

见宋域面容呆滞,他目光很淡,再次开口时声音不由加重三分,重复一遍刚才的话,“麻烦让一让。”

宋域心跳漏掉一拍,思维变得迟钝,怔怔地站了几秒,像是着魔似的凝视眼前人,声音发紧,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于占猛地一抬眼,凶神恶煞地瞪住一丁点礼貌都没有的宋域,恨不得在他的脑袋挥一巴掌。

这小子尽干些丢人现眼的混账事!

也许是宋域这目光太诡异,看起来就像是老色鬼的复刻版,那人不禁蹙起了眉,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宋域的问题,“……沈瀛。”

说完,他微微侧身绕过宋域,目光平视地走进办公室。

宋域倏然回神,心思浮动。

僵硬地扭动脖子去追逐沈瀛的身影。

为什么……

在那一瞬间——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老师……”

他近乎梦呓。

沈瀛行至于占办公桌前,声音清冷如碎玉,“于局。”

于占总算是从电话里抽身,挂断电话,停下手里的老古董钢笔。

抬头。

破天荒的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沈教授,关于聘请你来我们局里帮忙的事,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宋域大跌眼镜,恨不得冲上前去扯一扯于占那张刚才笑过的脸,看看端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不是于占本尊。

他有理由怀疑于占是被人掉了包,塞了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货在这里糊弄人。

沈瀛大约是出于对年长者的礼貌,眼角未动,只是浅浅地抿了抿唇,好官方地说:“没有,能与市局展开长期合作,我深感荣幸。”

于占从椅子上站起,将手里的文件连同钢笔一起递给沈瀛,“行,考虑到沈教授还有其他的工作任务,并不强制要求时刻待在岗位,只是市局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还需要你百分之百的协助。”

宋域一挑眉,这老领导怎么有些赶鸭子上架的迫不及待呢?

沈瀛接过,粗略地浏览一遍。

不嫌弃那只老掉牙的古董钢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将东西双手递还给了于占。

宋域严重怀疑这个不知道哪个大学支过来的沈教授仅仅是打工兼职,提高生活水平。

而市局愿意花高价聘请一个大学教授,不过是为了带飞整个局的文化水平,拐着弯想要肃清局里的乌烟瘴气。

终于,于占注意到一旁心不在焉的宋域,眉头顿时蹙起,重新恢复到了原来那个不苟言笑的于占。

他凶狠地瞪一眼宋域,厉声呵斥,“宋域,你站那当台柱子呢?”

宋域猝不及防被点名,神思蓦地归位。

他看着眼前这个翻脸堪比翻书的于占,无奈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于占还是那个于占,今天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

他提脚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与沈瀛并肩而站,不动声色地拎用余光端详身侧人的面容,清冷且孤高。

或许是因为沈瀛和萧渗同样都是老师的缘故,自己才会恍惚吧。

于占瞧着宋域这副心猿意马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又碍于有人站在这里,不好光明正大的发作,于是暂时饶过了宋域,向两人相互介绍道:“这位是A大的沈教授,曾经参与处理过几桩特大案件,局里专门聘请他来协助我们破案——这个是我们刑侦大队的队长,宋域。”

在他介绍道宋域的时候,明显敷衍了许多,语速也骤然加快,像是被人一不小心按到了快进。

宋域嘴角痉挛了几下,对于于占光明正大的双标,他表示很无奈。

接着,他率先抬起了手,发扬了他们市局尊师重道的良好品德,“你好,沈教授。”

沈瀛回握,也同宋域说相似的话,“你好,宋警官。”

于占又和沈瀛说了几句嘱咐的话。

总而言之就在夸赞市局如何如何好,环境如何如何棒,一顿天花乱坠的虚假言论,将这个初来乍到的沈教授忽悠的是直点头,好像是对于占这个老狐狸的话深信不疑一般。

宋域在一旁听得是五官狰狞。

他觉得于占描绘的压根就不是市局,而是临街的五星级酒店。

先不说市局后面那块成为流浪动物接待所的荒地,还有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堵塞后演变成生化危机的厕所,光是和尚庙的食堂就让人退避三舍。

于占这嘴要是搁在诈骗团伙里,那必须得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

幸亏他志不在小人,是个正儿八经的公职人员。

“沈教授等下还有课吧?我就不留你了。”于占也许是觉得不能再继续画饼了,再画下去他自己都不能昧着良心欺骗高级知识分子,所以偃旗息鼓,扭开水杯润了润嗓子。

沈瀛颔首,“嗯。”

宋域琢磨自己也不用再站在这里碍老领导的眼,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于占的办公室。

宋域快走几步,故意和沈瀛并肩而行。

“沈教授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大学教授,年少有成啊!”

沈瀛并没有因为宋域的夸赞而喜形于色,冷静地说:“没有,我已经三十了。”

“三十岁能当上大学教授的,我看也没几个,你看看我,都二十六七了还只是混到了一个拿死工资的小队长,”宋域笑得灿烂,说得也极其真挚,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其实我曾经也是A大毕业的,你要是再早个几年进A大任职说不定还能教到我……”

沈瀛:“……”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宋域仍然对于一个年收入几十万的大学教授兼职月收入三千左右的工作感到荒谬,这点钱还不够人家来纳税。

他迟疑一下,眼看着就要把路走到头,干脆把心里的问题放了出来,“话说你一个大学教授,怎么乐意来我们市局兼职赚外快,大学教授不都是年收入几十万吗?”

沈瀛脚步一顿,藏着镜片后的眼睛犹如一潭泥沼,幽深且神秘。

他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向宋域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只是很乐于破案和解密,脑力运动能降低未来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可能性,这一点对于我这种距离老年还有三十年的人来说很重要。”

“况且追溯犯罪的源头,挖掘案件人物的情感交织,不是比反反复复讲解同样一本教科书要有意思吗?”

宋域没有注意沈瀛后面的话,只在听到沈瀛那句“这一点对于我这种距离老年还有三十年的人来说很重要”时,眼角抽搐得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较真了,总觉得这位大学教授意有所指。

宋域字斟句酌了许久,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现在养生学已经发展到物理状态了。”

沈瀛:“???”

宋域竖起大拇指,笑道:“牛逼牛逼牛逼,高知就是牛逼。”

“……你就当我图钱吧,”沈瀛没有时间与宋域深度阐述物理养生的理论,递给宋域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以后你们要是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宋域接过,目光在素色名片上停留几秒,指腹轻轻摩挲上面黑体加粗的两个字——

【沈瀛】

“宋警官,我十点左右还有课,先走了。”

沈瀛说完,不等宋域开口捡一两句官方措辞就提脚匆匆离开。

宋域端详沈瀛端庄的走姿,不得不承认一个说法——有些人不需要开口,光从言行举止上就可以判断他的职业。

他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名片,拿出手机,照着名片上面的数字输入号码,存进联系人名单里。

“哎哎哎,我看见他了!”杨欣然一张大脸贴在窗户玻璃上向楼下望,伸手指着空地里一个正朝大门走的背影,“于局办公室里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光瞧着背影就感觉正面绝对不差。”

听见杨欣然的呼喊声,周围一群闲得蛋疼的刑侦大队员工们纷纷充当起狗仔队。

幸亏办公室面积够大所以装的窗户有五六个,三三两两的人挤在一扇玻璃前,顺着杨欣然这个行动发起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一个深蓝色正装的背影。

“我看看,我看看!”

“你们给我腾个位——哟,这小子啊!我早上看见过他,就在大门口,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们局里哪一位领导的家属站门口等人,瞟了几眼就走了。”

“快说说长得好看不?”

“我哪敢仔细瞧,万一瞧着瞧着就被哪位领导逮住了呢?于局最近可天天搁楼上办公室的窗口向下望,那杀气跟高中班主任似的,我万万不敢以身涉险。”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声音甚至盖过了宋域走进来时的脚步声。

宋域见一群人如蚂蝗听见水响般趴在窗户上,有些哭笑不得,不就是市局出现了一个新面孔,怎么就把广大单身男女青年给吸引了?

杨欣然这个勉强算是雌性的单身狗眼馋人家的雄性荷尔蒙,他还能理解成为生理上的空虚寂寞。

可是——

其他的男同胞们居然也对此兴致盎然,甚至还不输给杨欣然,这就让他难以理解了。

难不成是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工作岗位待久了,就连性取向都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几下,将一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你们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瞧他的模样。”

杨欣然抄起桌上的一把直尺,快步跳到宋域面前。

在一众嗷嗷待哺般坐等后文的人目光支持下,勇敢地拿直尺的背面抵在宋域脖子上,做一把刀。

捡起审理犯人的那一套质问:“抗拒从严,坦白从宽,那个帅哥什么来头?”

“哟,这为了美色居然敢以下犯上了,”宋域哭笑不得,“他是局里高价聘请的大学教授,来协助我们刑侦大队办案的。”

李小海膛目结舌,顿时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多么巨大,简直可以拉扯成一条银河,“我天!这背影看起来好年轻,居然都混成大学教授了!”

登时,杨欣然就眼里放光,安了灯泡似的,大有想要嫁入高门的意图,“快说快说,那花美男姓甚名谁?”

宋域轻而易举地挑开脖子上的“凶器”,把自己知道的交代出去。

“沈瀛,瀛洲的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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