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禁止说话

“……脱离苦难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每一个阶段都能分化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结果,但我们不能一直指望前人栽树式的自我慰籍,也不能听天由命式的自我放弃,神秘莫测的未来要攥在自己手里才能看见。”

沈瀛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一只用了少许的粉笔,在他身后的小黑板上,留下了零散的几个词语——苦难,未来,希望……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有水平的讲师,不是天花乱坠的灌输心灵鸡汤,也不枯燥乏味地机械性念书,而是有理有据地对当下进行分析,并拆解出每件看似稀松平常的小事里,所不经意间渗透出来的价值。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在沈瀛讲完的那一刻打响,他将时间拿捏得尤为精准,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他丢回盒子内的粉笔,拍了拍手掌蹭上的粉笔灰,拿起摆在桌上没有动过的笔记本,温声细语地说:“今天的课就到此结束,我们下周再继续。”

整场长达五十分钟的授课,教室里的学生比大学课堂都要安分守己,没有一个人开小差或者传纸条,目光基本都固定在沈瀛身上,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被尊重,反而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抵触情绪。

太不符合常理了,仿佛被监视着一举一动,逼迫他们的目光跟随着老师的身影移动。

沈瀛转过身,不经意地瞥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快步离开。

沈瀛刚走,教室里的学生面面相觑,交错的目光里裹藏着难以言说的震惊,像是亲眼目睹了超新星爆炸一般。

坐在角落里一个男学生,抬手拧开杯盖,没有喝水,仅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润湿了自己干涩的嘴唇,借着杯子的阻挡,他低声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好奇怪,这个老师没有拎包。”

他抬眼刮过黑板上还未擦掉的字迹,刚才那位老师的名字还正大光明地挂在那里——沈瀛。

上午的课就此告一段落,沈瀛徐徐不急地走回办公室,扫视了办公室所有老师一眼,目光又刮过略显凌乱的桌面,将笔记本毫不讳饰地放回桌面,简单收拾一下提脚离去。

走出办公楼,那个凶神恶煞的门卫肩上扛着一只老旧的警棍,在偶然瞥见从里面向外过来的沈瀛时,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邪笑。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警棍,在沈瀛与他擦肩而过时,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肆意把玩,好似在以这种方式给予沈瀛一个下马威。

稚拙且无趣。

沈瀛全程视若无睹,目光淡淡的,只当是经过了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

他提脚跨出铁门,眼睛无意识地梭巡一遍四周,在确定没有发现那辆跟踪他的小面包车后,向着公交站台靠近。

然而,在沈瀛看不见的地方,新博易偌大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在各怀鬼胎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相互之间无眼神和语言的交谈。

与沈瀛同处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看似一本正经地书写教案,静待良久后,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提脚走向中央的被监视区,光明正大地翻动沈瀛摆在桌上的笔记本。

见状,周遭的一众老师视若无睹,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阻拦一把,默认了那位老师的无理行为。

那人匆匆忙忙地浏览过几页,上面密密麻麻记下的全是其所需的授课内容,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捞出手机,对焦后拍下了每一页都内容,发给了聊天界面里的刘方全。

接着,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整理归位,尽量与之前相差无几。

四楼角落的监控室内,刘方全感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掏出一看,是有人发过来的一组笔记图片,并且附上了一句话——

【刘主任,这是沈瀛写下的笔记。】

他轻描淡写地扫过文字,随手点开最下面的一张,随后不慌不忙地瞟了几眼。

端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手指在键盘上一顿操作猛如虎,不出片刻就翻出了一段监控,“刘主任,C-3教室第三节课的监控给您调出来了。”

“发我邮箱里。”刘方全关掉手机,抬头刮了一眼监控画面,那个站在讲台上拎起粉笔打算写字的男人,正是方才那本笔记的主人,亦是新上任的心理辅导老师——沈瀛。

监控室的小年轻颔首,“是。”

刘方全双手插进口袋,快步走出监控室,从从容容地行走于无人穿行的宽阔走廊,脚尖拐了一个弯,钻进了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监控室的小年轻工作效率堪比火箭升天,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刘方全果然收到了他们发来的邮件。

他在窗前放下百叶窗,挡住斜斜照进来的灼热阳光,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犹如下午六七点的昏沉天色。

做完这一切,他顺手拎起桌上空荡荡的茶杯,提过煮沸的茶叶水,壶口正对着杯底,向内挤了满满一整杯的茶水,浓郁的陈年老茶香登时撒起脚丫子在密闭的空间内奔走。

顷刻间,这里充斥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刘方全坐进台电前,一边吹动白烟滚滚的水面,一边点开了邮件里的监控视频。

他的身躯向后轻轻一靠,几千大洋的躺椅带着他往底下陷去,仿佛一滩稀泥。

他没有选择二倍速来查看沈瀛的动作,而是懒惰地等待原速推进,目光至始至终未离开过屏幕半寸。

就这样,在他的不知不觉间,恬不知耻地蹭了一节“大学正教授”的心理辅导课。

刘方全慷慨地喂了自己嗓子一口不再滚烫的茶水,温热的茶香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跌落进了他的胃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节被以此种不良手段蹭出来的课着实使他受益匪浅,虽说深达灵魂的洗涤还有所欠缺,但整个人倒是大为震撼,竟然折腾出一股自我反省的不妙势头,不过幸亏他意志力坚定,愣是把那种不宜生长的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进度条坚/挺地向前迈进,在沈瀛离开后几秒,原本安静如鸡的教室里突然有了少许罕见的生气,几个胆子大的学生相互观望,交换了各自的眼神。

刘方全品茶的动作猝然一凝,眼疾手快地将监控暂停在这里,眼中猛地窜起了星星之火,气愤地磨了磨牙,“怎么能和人交头接耳呢?学校里的孩子就应该遵守规章纪律,一心一意地完成学业才对。”

“啪”的一声,杯子底座猝不及防地砸在桌上,声波向四处飘荡开去,微微掀动了某张纸的一角。

他一把拽过固定电话,拨出去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面色阴鸷地冲对方叮嘱了几句,“C-3教室的1、5、8、11、15、17、18号,于下课时间进行百无一用的交流,未按照规定进行相应的学习,立即带到思过室里进行管教。”

“是。”

那边迅速拿笔记下来了刘方全报出来的七组数字,点头应了一声,将这些数字重新与他校对了一遍,随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刘方全走上无人的走廊,眯起眼看向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隐约能看见沈瀛等候车辆的身影。

沈瀛向前走了几步,巨大的广告牌遮挡住了他的身影,致使某个观察着他的**青年看不真切他的一举一动,只好苦闷地撑起下巴,面无表情地盯着暴露在广告牌下的两条腿。

他独自窝在红色塑料椅子上生闷气,气急败坏地磨了磨牙,不再去关注车站方面的动静,摸出手机来玩。

沈瀛在原地等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下班高峰期堵车的缘故,公交车迟迟不见踪影,需要乘车的客人却不减反增,零零散散地挤在树荫投射下来的阴凉中。

他望着脚底下愈发缩小的地盘,暗自琢磨是否需要打个车才合适,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克制住了。

蓦然,沈瀛发觉自己装在衣兜里的手机正不安分地骚扰,催促着他识相地将其掏出来见世面。

他狐疑地把动作亢奋的手机捞出,只见罪魁祸首的屏幕上挂了一个极度显眼的名字。

【宋域】

他猜测是不是督导组的事情,但他现在不想去见那些人,没有精力去与他们周旋,选择了视若无睹,即使事后被问起来也只打算说没有听见。

手机震动停止,几秒后又开始叫嚣。

沈瀛觉得宋域和他父亲在这方面非常相似,一样的坚持,他不知道宋域这次又在作什么妖,迟疑了一下,还是滑开了接听按钮。

宋域的声音传入耳畔,略显不悦地问:“不乐意接我电话?”

沈瀛盯着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喜欢每隔一小时就查个岗吗?”

“查岗倒也不至于,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宋域顿了一下,“一刻钟之内,你等不来公交车的。”

沈瀛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内容,脑子有那么一瞬间进入了死机状态,“什么?”

“沈瀛,回头。”宋域玩味地一笑,声音顺着风与电流准确无误地撞入沈瀛耳内。

树影婆娑,一缕清风掠过沈瀛的面庞,指引他回头,他微微侧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宋域的视线。

此刻,宋域正伫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衣着干净利落,一手举起手机,一手闲适地插在兜内,双眼噙着深深的笑意,就这般清澈且温和地注视着他。

那人站立的位置并不算地利,只能沾上一丁点垂落下的稀碎叶影,在一阵恰当正好的微风里,斑驳的光慷慨地洒满其肩。

宋域笑着,语气蛊惑地说:“过来。”

“……”沈瀛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宋域的身影,似乎在思考他怎么会非常巧合地出现在这里。

宋域叹息一声,又说:“你过来吧,那里太挤了。”

沈瀛似乎被说动了,慢慢走出绝佳的荫蔽范围,顷刻间,有人上前抢占住他刚退开的位置,缩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沾沾自喜。

宋域微微摇头,眉眼都可怜巴巴地垂下去,故作委屈地说:“你的反应好平淡,让我好失望。”

“你怎么找来了?”沈瀛不去理会他的话,放下手机的同时挂断还在通话中的电话。

宋域一耸肩,不由分说地将蓄意而为扯上不解之缘的词眼,“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自然是有那么些缘分在身上,否则也不会如此凑巧。”

有些天注定的缘分不请自来,有些单薄可怜的缘分,一旦某方停止追逐的脚步,到最后便只剩下萍水相逢。

宋域觉得他与沈瀛之间以上两者都沾亲带故,既沾了不请自来的佛缘光辉,又贴了淡薄可怜的无良命运,憋屈地卡在中央不上不下。

沈瀛无言以对,猜测宋域应该是联系上了他最近的异常举动,才能顺藤摸瓜地追到这里,真是小瞧了宋域的固执。

他语气淡漠地问:“你就这么担心我畏罪潜逃了?”

“我觉得我是来抓你的?”宋域失笑。

“没有,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是抓我的那个人,”沈瀛明显感觉到在这话说出之后,宋域脸上浮现出的隐约怒意瞬间烟消云散,顿了顿才继续说,“但你是一个非常想要掌控我行动的人。”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你觉得我不应该担心一下你的人身安全吗?”宋域双手环胸,振振有词地说,“沈顾问,我正在行使作为警察的职权。”

沈瀛:“……”

“怎么?沈顾问是觉得我无权行使吗?”

“……可以。”

宋域在辩论中大获全胜,眼角眉梢都挂着胜利者的喜悦,“你需要等的公交车在前面一段路撞死了一条贵宾犬,狗主人正拉着司机吵架,要求赔偿一笔抚恤金,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你上我车算了,送你一程。”

沈瀛思考着宋域平时会开上路的车,估计就是在豪车堆里点兵点将,他现在的身份尤为敏感,新博易的视线不知道延长到了哪里,他不愿意因为一时的头昏脑热,从而砸了自己的棋盘,“不了,我等得起。”

“放心,我把车停在对街商圈的地下停车场,打乱不了您老人家的千秋大计。”宋域自然是明白沈瀛在顾忌什么事情,车停放在了别处,自己徒步溜达到了南台大道来守株待沈瀛这只兔子。

沈瀛意味深长地看他,“你还有点心思。”

宋域勾唇一笑,目光里有着不愿意藏起的狡黠,“那是,我在队里一向以当代诸葛闻名遐迩。”

“谦受益,满招损”这句话显然没有钻进过他的脑子,甚至连皮肤屏障都没能透过去,以至于让他这般厚颜无耻的居功自傲。

沈瀛双手插兜,躲在玻璃镜片后的眼睛弯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宋域说:“实事求是而已,绝对没有一丝夸大的成分。”

沈瀛说:“哦。”

“你不信?”

宋域板起一张臭脸,大有想要与沈瀛来一场涉及他高尚清誉的辩论。

沈瀛眼睛都不眨,盯着宋域棱角分明的脸,正午的阳光照得他的脸亮亮的,“信。”

两人提脚朝停放车辆的商圈迈进,宋域嘴里并不因为头顶炎炎烈日而有所消停,一路上在沈瀛身边喋喋不休的为他自己正名,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塞进他的耳朵里说话。

沈瀛没理会宋域像蚊子一般的胡搅蛮缠,时不时点头敷衍一下对方,表达他对其坚忍不拔精神的赞许。

宋域见沈瀛这副犹如看小屁孩撒野的模样,不满地拍了一把他后颈,咬牙切齿地问:“你就不能对我上点心吗?”

沈瀛的动作猝然一凝,或许是从未被人这般放肆地拍过他,致使金枝玉叶的他思绪空洞了几秒,没能及时从这件奇特且荒诞的事情里反应过来。

宋域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太妥当,萌生出给自己一嘴巴的心思,这段话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地开脱,都难以从深闺怨妇的那一套作派摘得一干二净。

大虐。

太丢脸了!

显而易见,两人所在意的事情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各怀心事地沉默在原地。

过了片刻,沈瀛张了张嘴,“你……”

可惜,他还未将下文拖出,便被宋域抢先一步腰斩于市,“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宋域的话都撂到了这里,沈瀛不好再讲下去,只能收回了来不及面世的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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