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离职悬疑

驾驶座上的邱元航精神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妄图在违章停放的五菱宏光与破到风一吹就能四分五裂的板车之间挤出一个小小的位置。

他如“秋名山车神”上身,手腕一扭,眼疾手快地避开和五菱宏光的剐蹭。

格格不入的警车在逼仄的巷道外熄了火,邱元航向后望了一眼才解开安全带并且推开了车门。

再次踏上这个淹荠燎菜的地方,阴冷潮湿的筒子楼比他初来时更加森然,头顶的“蜘蛛网”低压到下一秒就有可能从天而降,劈中某位天选之子的天灵盖。

噔噔噔!

敲门声在狭长的过道中荡漾开来,邱元航静静等待片刻,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他又试着扣了几下,斑驳的木门压根就没有打算为他开启的意思。

一家三口都出去了吗?又或者更大胆点是潜逃?

罗列出自己的想法,邱元航脸部肌肉紧绷,飞速找着能佐证的痕迹。

只听一声沉闷的“嘎吱”。

另一扇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破败门被从内拉开,探出一个套着白背心的中年大叔。

脑门上顶着的鸡窝最引入瞩目,耷拉的眼皮昭示他铺天盖地的困意,“小伙子,别敲了,这家还没到回来的点——哎呦,年轻人的手劲就是大,可没吵死我。”

面前的这家没被敲开,倒是阴差阳错地敲开了旁边那家。

邱元航牙疼地咧嘴。

这地方是用纸糊的墙吗?

隔音效果居然差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他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赔笑道:“抱歉叔,扰您清闲了。”

“知道就好,”白背心大叔半梦半醒,烦躁地嘟囔几句,“真他妈烦人,连续倒了一个三四个班还不让人好好休息了,真晦气!”

邱元航恍然间想起什么,忽然喊住这个正欲甩门进入的白背心大叔,“等等,大叔,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大叔不耐烦地点头,转身,打算关门继续去补觉。

邱元航喜形于表,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您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有谁来找过这一家吗?”

大叔刹住脚步,迷糊地问:“什么?”

“就是赵玉容这一家。”邱元航指了指不远处的门。

“呸,你还真别提,他妈的就前些天,应该是上个星期一还是星期二,老子好不容易请到个假,多难得的机会,那家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又砸又骂,搞出好大的动静,”大叔瞬间清醒,怒不可揭地啐了一口唾沫,脸红脖子粗地骂着,“那个女人是个疯婆子,妈的,他们一家子都脑子有病!”

邱元航兴高采烈地拿起记事本,一切准备就绪,“您看清楚是谁来找的她吗?”

“能不看清楚吗?我还和他打过照面,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大叔撑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指向邱元航的脚底,“就站在你这个位置,来来回回转了好久。”

“是这个人吗?”

邱元航把记事本夹在腋下,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捣鼓几下后翻转屏幕——

白色背景板前,孙胜的大头照一览无余。

“嗯……好像是他。”大叔可能略微有些近视,下意识抬手至鼻中央,直到摸了一把空气才猛然发觉自己没有戴眼镜,尴尬地缩回了手。

向前走了三四步,贴近屏幕仔细打量,“对,应该就是他,不过那时他胡子邋遢的,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的疯子。”

邱元航收起手机,重新抽出记事本,眼里像是进了两顶崭新的白炽灯,亮堂堂的,“他在这里多长时间?”

大叔想了想说:“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吧。”

邱元航一丝不苟地记着,“您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

大叔傲气地重重一哼,意有所指地嘲讽道:“我又不是对面那栋喜欢听墙角的八婆们,怎么可能去关注这些恶心巴拉的东西?!”

邱元航缓缓皱起眉,“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您知道孙覃在吗?”

“孙覃?”大叔仰头思索,不确定地回答,“应该在的吧,我好像是听见过她的声音。”

邱元航落下最后一笔,接着,轻轻合上记事本——孙覃的证词,的确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挂在空中的太阳在不留神间悄咪咪地抬高了自己的位置,鳞次栉比的筒子楼旁爬满了青苔,在阳光的滋润下肆意横行,目空一切地扩大自己的领地。

赵玉容站在楼梯口,平视站立于自家门口的邱元航。

她脸上仍旧带着经久不变的倦容,用力眯了眯眼,厚重的眼袋沉甸甸垂挂,手中依然拎着一袋焉黄的菜叶。

也许是今日行情不太妙,这些只够炒半盘。

“警官?”

邱元航注视这袋雷打不动的白菜,眉尖不可觉察地微蹙。

赵玉容神经敏锐,仿佛感受到邱元航双眸中发散出来的复杂情绪,不由背过手,避开邱元航的目光。

邱元航停止了对赵玉容的打量,抬起眼皮,“赵女士,我还有点事想要问您一下。”

“孙胜的事我说的已经够多了。”赵玉容冷言冷语,一颠一跛地接近木门。

骨瘦如柴的手伸进脏兮兮的口袋,抓出一把用起线的麻绳串好的钥匙,“麻烦让一下。”

邱元航慌忙倒退两步,腾出地方给她,“您女儿孙覃昨晚来过市局,她和我们说孙胜不久之前找过你,并且与你谈过话。”

“孙覃?”早就不复光鲜亮丽的锁眼咬住喂入嘴里的钥匙,却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赵玉容的手悬在半空,脖子机械地扭动,突出的眼球狰狞地圈住邱元航的脸,“小屁孩说的话你们警察也信?”

邱元航挺直脊梁,“你的邻居表示,在前段时间曾亲眼目睹一个陌生男性在你家门口徘徊许久,也指认出那人就是你的前夫——孙胜。并且在不久之后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孙胜继而从你家中离去。”

赵玉容沉默地扭动干瘦的手腕,“啪嗒”一声,掉了“脸皮”的木门乖乖地向后退去,“一定都是梁申教唆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在外头游手好闲,怎么不在外面野死算了?!”

说完,她像是嘴里吃进去某种脏东西般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随即又抬脚将其碾开,留下一块深黑色的印记。

梁申?

邱元航猝不及防地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转念一想,应该说的就是赵玉容现在的丈夫。

接着,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雨夜里沈瀛的一番话——

“没事,她母亲或者父亲就在不远处等她。”

果真如此,是她的父亲。

赵玉容清出一块狭小的地方,将菜倒在发黑的砧板上,抖了抖塑料袋壁上不肯落下的三四条小片,然后折好塑料袋,收入了一个小框中。

“孙胜来找过我,但我们两个事先并未约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可能是在路上被他撞见了,所以一路摸了过来。”

邱元航没吱声,继续等待赵玉容的下文。

“他和我说对不起我,从前委屈我了,让我跟着他吃了很多苦……呵,下贱。”赵玉容表情不自然地提起唇角。

她未做过多的主观评价,继续陈述,“他说他在干大事,很赚钱。”

邱元航听见关键的内容,下意识绷紧了脸皮,“他有说是什么大事吗?”

“没有,我并不在乎这些,”赵玉容抽出柜子里的菜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菜叶,“他这个人吹过的牛皮太多了,没有一句话可信。”

邱元航问:“你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赵玉容切完最后一刀,压着嗓子说:“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废物样子,社会的败类、蛀虫。”

邱元航无奈地叹息。

要说赵玉容配合,她也没多少配合,说的东西他大抵早已了如指掌;要说赵玉容不配合,她没吵没闹,没哭没叫,平静且简短地陈述了一个过程。

就在邱元航准备无功而返时,赵玉容放下刀,神色复杂地盯住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鞋子上有很多泥巴,湿泥巴。”

湿泥巴?

前段时间不管老城区或新城区都是“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这湿泥巴从何说起?

莫不成孙胜是从特地搅和了一盆稀泥巴,自己跳进去踩了几脚?

忽然间,孙胜这个人又再次将自己丢入浓雾,遮遮掩掩中逐渐将案情推向了错综复杂的境地。

邱元航抱着自己写了两张纸的记事本,心神不宁地走出拥挤的筒子楼,侧身钻入了可怜兮兮地窝在夹缝中的警车。

比起在恶臭扑鼻的筒子楼里寻访问话的苦逼少年邱元航,宋域这个老大爷悠闲的像是提早几十步进入了退休状态,二郎腿翘得比谁都高,恨不得戳中老天爷的脸。

他仰躺在不是很舒适的转椅上,惬意地休眠养神,鞋边搁着一沓能当板砖使的资料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张国龄能够功标青史的辉煌生平。

如果邱元航可以瞧见自家上司这副闲情逸致的模样,能当场能撂挑子不干了。

杨欣然捧着最后一份从档案室调出来的资料,用力压在了原本搬来的那一份上,郁闷地埋怨道:“宋大爷,资料都给您呈上来了,不求您逐一批红,但您好歹也看一眼吧?”

“这不是等着你一起抱来吗?”宋域掀起眼皮,伸了个懒腰后坐直身板,抬手拿下刚抱来的那一份,懒洋洋地翻阅起来。

杨欣然没吭声,扭头走开。

宋域粗粗浏览每一页纸上的字,一目十行都说轻了,堪比超音速的快银。

他右手执不知道是哪一份外卖里赠送的牙签,左手拨动纸张,时不时还在上面圈点勾画,昭示着他也曾认真阅读过这里——

张国龄可以说是草根逆袭的一大典范,听都没听说过的十八线城市出生,干过贫困山区的村支书……摸爬滚打数十年,人生阅历足以写成一本令人膛目结舌的庞杂自传。

然而,就在他人生最辉煌,也是近乎最顶峰的关键时刻,他却毫无征兆地选择了退位让贤。

三年前,张国龄坐到了特情部的副部长,只要他再坚持两个月,老部长就到了功德圆满的年纪。

正当众人不假思索地认为他要顺利登顶部长的职位时,他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了辞职的消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抱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昂首阔步地离开,惊得众人大跌眼镜。

宋域手指一顿,定格在最后一页久久不见翻动。

忽然,他又向前折返了几页,再次阅览张国龄离开特情部前三个月的事情——

他曾处理过一桩关于名叫“Dios”的新型毒品走私的S级事件。

笔帽一下下撞击资料,击打出“啪啪”的声音,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呢喃:“毒品走私?”

刑侦大队没有关窗户的习惯,也不是他们有多喜欢吹风,而是十几个糙汉子窝在一起,就算是将办公室扩容一倍,也解决不了他们身上似有似无的馊味——就像是腌入味的咸菜又被塞进臭豆腐里面蹭了一圈。

“刷啦啦”的声音骤起,妖风闯入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办公区,刻意扰得纸张翻飞,逼它们缩头缩脑地自动合上了外壳。

宋域仰起脑袋,将自己从资料堆中摘出,“张国龄的那个管家叫什么?”

“我找找,”李小海抓过桌边的记事本,匆匆忙忙地翻页,“韩立昌。”

“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他儿子和儿媳都住这里,应该还在。”

“有电话吗?”宋域起身,推开被他压出一个坑的座椅,“帮我联系一下他,就约在他家——对了,把他家地址发我手机上。”

李小海颔首,迅速执行起宋域下达的任务,把韩立昌的家庭住址发了过去。

此时,宋域的手指桀骜不驯地竖起,周遭卷起一团灰黑色的不明物体,走近了才猛然发觉那是一串分不清哪个开哪锁的钥匙——

如果不是因为市局这地方是个国家机构,不然真像刚从筒子楼里钻出来的包租婆。

也许是他太招摇过市,不乏房贷车贷奴们斜眼向他张望,发出“呲呲”的磨牙声。

临近晌午,原本碧空如洗的天色像是被人为抢劫走了一般,后边拖着灰蒙蒙的冗长旧布,西边乍起几声惊天动地的闷雷,东边艳阳兀自跋扈。

停车场内。

宋域伫立在水泥地里眺望片刻远方的两分天下的苍穹,“这天气真够稀奇,跟鸳鸯锅似的。”

他拉开停在车棚下锃亮的百万豪车,矮身坐了进去。

钥匙一拧,油门一踩,豪车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吓住了正在用强力胶粘笔盖的于占。

于占光是听这声音都知道是哪位祖宗,放眼望去整个市局,谁有余钱去买豪车代步?

顶着一头的火拉开窗户,扯着嗓门冲正在倒车的宋域吼去。

“宋域,这还没到下班的点!你急着跑什么?!”

宋域探出脑袋,仰头望向于占,“老于,我急着去查案呢!”

于占冷不丁地被噎了一下,“啪”一声关了窗户,没讲过话。

宋域得意洋洋地正过车头,四只轮子滑过挂有闪瞎旁人24K纯钛合金狗眼的市局招牌,悠哉游哉地行驶在京海的宽广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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