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大渡河里翻起奔腾的浪,在吉普车身后怒吼着穷追不舍。
林泗云歪着头依靠在车窗和椅背的缝隙里,随车身震动小幅度摇晃,最后终于在仁青的一次炫技压弯里半梦半醒间撞上了玻璃窗。
他迷迷糊糊的揉揉脑袋 ,坐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外套滑下去歪歪斜斜的搭在腰腿间。
“醒了?”仁青察觉到旁边的动静,没有回头,神情认真的两手紧握方向盘继续压弯、错车,再压弯。
“我们现在在天路十八弯。”他解释说,“这里的弯道都比较急。”
“哎,对了,你不晕车吧?”
“晕车也没事,你前面的手套箱里有晕车药,拿出来吃一片,还有呕吐袋那些我都给你准备了……”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林泗云愣是没能插上嘴,索性干脆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摇下车窗。
刺骨的风犹如尖锐的冰棱子,劈头盖脸的刮过来,林泗云有一瞬间甚至呼吸不上来,像是被谁扼住了喉管,这感觉有一种久违的熟悉。
天路十八弯在海拔落差里层层叠叠,不断的靠近远方的山峦云海,如同它的名字那样,是通往天际的路。
突然涌进来的寒风打断了仁青的话,他沉默了半分钟之后,咕哝出一句,“透透风也好,透透风就不晕车了。”
声音小的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我不晕车。”林泗云突然接话,他睡得有些久,乍一开口嗓音沙哑的像吞了一把沙子。
这动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像是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林泗云清清嗓子,又接着补充,“我从小在新疆长大,那边的山上也有很多这样的盘山公路。”
“你是新疆人啊?!。”仁青敏锐的抓偏重点,他有些诧异。
“怎么,不像吗?”,并且成功的把林泗云也绕进沟里。
“不太像,我很久以前去过新疆,那里的土著,长相偏亚裔,但是你……”仁青第一次感受到语言的匮乏,他把各种词句都在嘴里过了一遍,饶是舌头打结了,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
最后憋出一句,“反正,比起新疆人,你更像是某国的混血。”
“混血吗?”林泗云望着窗外出神。
确实很像混血。
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里面住着一朵千年雪莲,每次张开眸子的时候雪莲就在里面绽放,每一次睁眼闭眼都是一场浪漫的告白。
他的皮肤很白,但又不同于白种人的苍白,是那种晶莹剔透的质地,像格聂山脉上泛着银光的皑皑白雪,底下泛出浅淡的碧绿色筋络,如同远古后裔的神秘图腾。
他并不瘦弱,走线流畅的肌理完美的贴合在他的每一寸骨头上,是欧洲中世纪雕塑家的旷世奇作。
他很美,美的附有神性。
像手里攥不住的风,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这样来看的话,他仿佛真的占尽了世间所有的优待,是上天的宠儿。
那他为何总是如此悲伤?
难道是他太过贪得无厌、不知饕足?
林泗云沉默着。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
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嘲讽、最戏剧化的形容。
林泗云,迄今为止二十一岁的生命里,从未在这张脸上讨到过半点好处。
“我的确是新疆人,也确实是混血。”他在回答仁青的猜想。
“我外祖母是少族,她年轻时与前来援疆的外祖父一见钟情,违背了不与外族通婚的习俗,跟家里人断了联系,执意嫁给了这个汉族男人,后来就有了我妈和我舅。”
“后来我爸在那拉提草原采风和我妈相识,我算是第二代混血,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少族血脉。”
“我爸这边的情况和我妈的其实差不多,祖母在德国留学嫁给了志同道合的祖父,有了我爸,所以我也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
林泗云声音很轻的讲述着这些故事,此刻他忧郁的眉眼里掺杂了几分眷恋。
不知是在怀念谁?
“混血的混血,感觉好高级。”仁青适时接话,证明自己在听。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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