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放学，何雅筠回办公室。办公室只余我和她。

她一脸的疲惫，倦色，除了打了声招呼，多一句话都不想说。书一丢，坐在椅子上转圈圈，眼睛盯着天花板放空。

突然，她大叫一声。“啊！表···陈老师，舟哥哥来了？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她椅子的车轮滑过来，拿起车钥匙，看了又看。

“他给我钥匙人就坐计程车走了。”我说。

她一脸失望。“他真无情。我几次叫他出来玩，都说没空没空没空。”她放下钥匙。“泠然姐姐，你说他在谈恋爱吗？说自己单身我才不信。好不容易看到他，手机响个不停。”

“做生意就是这样。他事业刚刚起步，肯定很忙。”

“再忙，也不耽误他泡妞。”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半晌没有声音。她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泠然姐，你说叶轻舟会不会和小越姐谈恋爱？！”

这话一出惊到我。“不会吧，小越说她单身，况且刚回来还在适应期，上班又忙，还要应对她爸妈安排的相亲，哪有心思。”我说的理由站不住脚。他们俩外表上看，还蛮配。

许是被我说服。“也对。小越姐姐以前谈过恋爱，她其中一个男朋友是ABC，还有一个是白人，跟叶轻舟不是一个类型。都被她父母否决，说只能找中国人结婚生子。”

“昨天聊天，她说享受单身生活。”

“你们都谈过恋爱啊。咸淡好歹尝过。我在尼姑庵呆了四年，见不到几个正常的男生。我妈根本不关心我的终生大事，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好好工作。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我妈妈和齐越妈妈调换过来就好了。”

我想笑，但极力忍住。“郡郡，小越的工作定下来她父母才操心她的婚姻大事。阿姨不是不准你谈恋爱，她希望你更多精力放在工作上。有了工作，我相信阿姨会动员大家为你介绍优质男朋友，到时候你也要挑花眼啦，才没时间想叶轻舟那个花花公子。”

“可是工作真的反人类啊，八点就要上班，中午还不足一个半小时，吃个饭就一个小时了，还没时间午睡，好累啊。”她连连打呵欠。

“我还不懂你们通宵玩游戏。工作还可以摸摸鱼。”

“嗯···你和表哥都好体制化。不过你们的工作是自己喜欢的，肯定不会嫌烦。我就不一样了，是我妈手里的傀儡。除了吃喝玩乐，不知道喜欢干什么。”

“说不定有好多人羡慕你呢。”我真心实意地说。

“谁会羡慕我？我还羡慕别人。”

大家稀里哗啦进办公室来。我们的谈话暂告段落。

虽然何雅筠时常抱怨上班累，烦上班，但她妈妈的探子遍布学校，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份“实习”。

余组从带她听政治科任老师的课，慢慢演变成“推门听课”，对象都是三十以下的年轻老师。

那些老师惶惶不可终日，私下多次抱怨，她们来是上班，不是受监视，被取样本观察议论的。何况又不是领导，不是教育局，只是个实习老师！这种特殊待遇更让他们怨声载道。

每一个老师都讨厌不打招呼就推门听课。但余组长是谁，年级组长，教研组组长，又是受了李副校长的指示，再多怨言只能私下指桑骂槐，看到何雅筠还主动笑嘻嘻打招呼，欢迎她来听课给出意见。

余组问她某个老师上课怎么样。她当然往好方面说来，讲课细心，与学生互动多，PPT主次分明，图片扣题，教姿教态好···

余组打断，说，哪个老师重点不突出，哪个老师知识点混乱，哪个老师三段式老掉牙，哪个老师只管填鸭，不管学生听懂与否。

何雅筠震惊。她满以为名校老师都很优秀，没想到在余组长看来有这么多毛病，比当初教学技能课时教授的点评还毒辣，还不堪。

余组说，不要以为初中知识简单，就照本宣科教，思想品德书里每一个词高度凝练，精挑细琢，没有一个废字。

不要以为你看懂中文就看懂里面的文字。学生不是傻子，处于青春期叛逆期，自以为是乱说话，自己不咋地，眼光高得很，挑剔得很。

你是依样画葫芦，还是有自己的理解，钻研课本，他们听得出来。书先厚再薄，再薄到厚。厚不是厚书的厚，厚重的厚。

听得何雅筠一愣一愣。

她又说，我也不是说这些老师一无是处。他们身经百战，哪个不是在市里区里比赛过的。不过呢，教过几年，容易变老油条。

何老师，最起码教书前三年，保持对教育的热情，要有旺盛的学习劲头。

这些话，不是余组长一次性哗啦哗啦倒给她，只是她咕噜咕噜讲。苦口婆心虽能打动她，持续时间却不久。

改变自己第二难。改变别人第一难。

至少，何雅筠会装模作样了。她不要郑楚送，包了一辆计程车，周一到周五在车上把书快速过一遍，顺便化个妆。

在余组面前，摆出一副好徒弟好老师的模样，捧着教材和教参啃。她也就那时候逼不得已装点知识进脑子。

只要余组长有事，政务缠身，立马打开手机玩游戏。郑楚收缴她的账号不准她上线。她缠磨方乘的账号玩。

叶轻舟不知道队伍有她。知道后，掉线不玩。她打电话去骂他。不几日，叶轻舟上线送她游戏币和高级装备。

何雅筠怎么都是正儿八经的师范生，就算没心思在上课，听都听了无数遍。余组长忙，让她替课，资深老师坐教室后把关。

余组是个妙人。她坐在隔壁教室窗口听何雅筠讲课。她对我说，何雅筠上课有天赋，知识点虽然有点疏落，但能和学生打成一片，让学生自主学习发言，尺度把握可以，师生互动这方面不错。课堂节奏随意，不过没有讲错的点。

我拣一些好的评语告诉她，何雅筠对课堂很满意。

方乘说，他的游戏等级掉得厉害，收到无数谩骂的语音和信息。我说，让你小姨出马。他说，算了。不做告密者。游戏而已。没心思玩。

是啊，忙着考证加升职，忙着婚房装修，忙着回来交公粮。分身乏术啊。

人到了一定岁数，分得清游戏和现实世界，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