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摘星楼楼顶,蒋南乔等众宫人都散去之后才猛地从木头椅子上蹦起来,她一手扶着楼顶的围栏,单脚跳着往下看。

十三弄不明白自家小姐想要做什么,只是怕她再伤到自己,便紧紧跟在身后,时时护着。

顺着围栏朝远处望去,偌大的宫墙内全是四四方方的回字形小院子,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不一样。

比如,那个带着一处六凉亭的是云贵侍的院子。离宫中大殿最近的那处中规中矩的小院便是皇夫的。

可南乔要找的不是这些。

很快,她便在围墙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处最为偏远,最为低矮的小院。

“就是那!”蒋南乔转过头,指着那院子,兴高采烈地眯着眼睛朝着身后人喊:

“十三,我们去那!”

大曙的冷宫不像蒋南乔原本脑补的那么荒凉,

最起码从外头看上去并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样恐怖阴森,也没有残垣断壁,红墙斑驳的萧瑟凄凉之景,若非她事先知道这是冷宫,否则也只会当做是寻常的宫殿罢了。

但终归是禁地,本应人烟罕至,可就在十三带着她脚步轻点落入院中时,隔着半撑的窗扇,蒋南乔瞧见里面有烛火点点溢出。

有人在。

昏暗的夜色中,她伸手往上头指了指,抱着他的十三立刻心领神会,双脚借力,带着她飞身上了屋顶。

为了避免右脚使劲,蒋南乔尽力地维持着平衡。两人揭开了屋顶上的瓦片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边。

蒋南乔抻着身子,从这一小点天窗中窥见了屋子的大半。

屋内正中央正支着一支方桌,一个人影坐在桌前,吃着桌上的酒菜。从蒋南乔的角度看过去,人影长长的发丝垂地,身着盛装。

屋内烛影摇晃,让人只是看着便觉诡异,隐约中,周围小小的啜泣声响起,恍若带着无尽的凄凉。

蒋南乔又想起了成瑜叮嘱她的话。

“闹鬼闹了好些天了,还吓疯了了一个.......据说是楚贵侍的冤魂。”

这些话让蒋南乔一下子没绷住,她不小心身子一滑,碰到了方才两人刚揭开的瓦片。

那瓦片本就是虚虚地挂在缝隙处的,现下被她一碰,便磕磕绊绊地顺着房檐滚落下去,

蒋南乔下意识伸出手,可抓住的却只有虚空。

就这样,她就眼睁睁地看着瓦片掉了下去,随后嘭的一声,瓦片撞在院子铺的青石板上,应声而碎。

按理说,照十三的身手,这瓦片他完全可以抓住,可现下,他在一旁却无动于衷。

蒋南乔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十三此刻垂着头,眉头紧皱,就算是隔着遮伤的面纱,看不清楚表情,南乔依然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是谁?”一声凌厉的呵斥声传来,随后数十道影子落在了屋子四周,刹时,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屋子里,蒋南乔看着面前四道精致的小菜和面前的一杯清酒,如坐针毡。

她万万没想到她看到的那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鬼’竟然是女帝,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这种时候女帝竟然会出现在冷宫。

从昨夜子时,身为一国之主的女帝就不能休息,她要忙着祭祀,沐浴,祈福,还有参与晚上的宫宴,宫宴结束后,她竟未去任何一个侍君的寝宫休息,独自在这个屋子里喝酒。

明明坐拥后宫,却像是个孤寡老人一般喝的烂醉,在加上空掉的酒瓶和没怎么动的小菜,这场景无论怎么瞧,蒋南乔都觉得她在借酒浇愁。

陛下的子嗣虽众多,但大多为皇子,且皆非皇夫、贵侍所出,下侍和小君生的孩子虽也贵为皇室,可终究是低了嫡出一等。

如今六宫之中,以云贵侍最为受宠,风光无限,就连那个名存实亡的皇夫都要让着三分,但现在这些人恍若在此刻全部变得虚无。

方才,一脸醉意的陛下什么话都没说,屏退了出现的所有的侍卫后便让她从屋顶下来陪她喝酒。

她是女皇,也是她的姑母,但南乔没想到,她让自己陪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一句话都不说。

蒋南乔看着陛下不仅连着喝了三杯下肚才动一次筷子夹菜,

偶尔眼神迷离的之时,会频频看向屋子北面的墙壁,只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来两人身边的酒壶一个个空了下去,女帝此刻已经瘫软在了桌子上。

即便如此,蒋南乔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扶起正零零散散地倒在桌子上与地上的酒壶。

豆大点的烛灯映在柳如的侧脸上,硬生生勾勒出了些许的沧桑。

过了不知多久,南乔望着窗外天色即将破晓的那一刻,陛下的气息终于趋于平稳,才侧过身伸手将她虚握着的酒壶抽了出来。

猛地,女帝睁开迷醉的眼神紧跟着直起身,表情慌张,却在看到蒋南乔后却孩子气地撇撇嘴,像是失望至极,

她的身子又瘫软下去,满脸潮红,嘴唇微动,在小声说着什么。

蒋南乔忍着熏人的酒气,带着好奇靠近,却听见掩埋在经年光景下的秘密。

几个时辰前还意气风发参加宫宴的女人,此刻正反复带着哭腔的呢喃:

“.......不是变成鬼回来了吗?怎么还不来,唔,”

“.......还不来找我啊...... ”

***

刚过午时,蒋南乔还未陪着天后用完午膳,陛下身边的一个眼熟的内侍便来寻楚南乔。

在书房门口,却不巧遇见了刚从女帝书房走出来的云贵侍。

他依旧还是那副柔情小意的模样,柔情绰态,白色团纹的衣裳系着一根悬金色的细绳,衣袖宽大露出一节皓白的玉臂,戴了只白玉镯。

他端着个食案,上面放着一个空了的玉碗。

“奴见过贵侍。”蒋南乔身旁的内侍弯腰朝他行礼。

“见过蒋家二小姐。”他朝着自己微微福身,举止间都极为合乎宫中礼仪。

“云贵侍这是.......”

“嗯,许是陛下昨夜在宫宴之中饮得有些醉了,今晨起床有些头痛,这才熬了一碗醒酒汤送来。”

可自前朝宫内就有条例禁止后宫干政,后宫之人是不可进外宫,更别说书房这种重地。

但云贵侍却莞尔一笑,仿佛没觉得他此举有任何的不妥:“二小姐快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你。”

蒋南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书房内,她和女帝隔着堆满了奏折书案,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先开口。

女帝扶额,眉眼中全是窘态,她犹豫再三还是说:“昨日之事.......”

“陛下,昨日之事,臣女一定守口如瓶。”

毕竟,楚贵侍自从自缢之后一直都是后宫里的大忌。

“嗯。”女皇点点头,或许也觉得昨天的在小辈面前失了态,没了威严,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全然没了前两日那俾睨天下的气势。

“听回禀的内侍说,你方才在天后那吃饭?”

“是。”

“天后的状况可是好了许多?”

“幸得谢太医妙手回春,毒已经解了大半了,今日已经喝下半碗粥了。”

“谢爱卿不亏为男子圣手,医术着实高超,但还要多亏你发现了盆栽的不妥帖之处,不然天后这回怕是凶险。”

“既然如此,臣女可否像陛下讨个恩典?”

“南乔,你是朕的嫡亲哥哥的长女,现下只有我们两人,不必这般拘礼,想要什么便说就好。”

“臣女的影卫进来身体有些不适,想特请谢太医身边的小徒谢匀为其诊治一番。”

她没忘记昨晚十三在她面前的失态,再加上回他在凉亭捏碎了茶盏时,眉宇间也是那般难忍神色。

实在是让人担心不已。

可因着规矩钳制,身份低微之人是不允许请太医为其诊治的,可医者大多都有慈悲之心,见不得世间疾苦,很多医者身旁都会收一小徒,这样一来,为那些地位低太多之人诊治之时,就会带上小徒。

名义上这些人会是小徒的医治的,但实际上还是她们。

“只是这种小事,准了。”

“多谢陛下。”蒋南乔顿了顿:

“臣女家中有件织物,实乃珍品,更是是父亲从前的至亲好友送他的,与陛下很是相配,不知陛下可想一观?”

蒋南乔特地加重了‘至亲好友’这四个字,她知道陛下能听懂。

昨日她便瞧见了,屋子里仅仅只有一件香奁,但被保存的完好,更何况成贵也说,楚贵侍的东西大多都随着他下葬了,如今这宫中怕是很难找到相关之物了。

若陛下当真思念亡人,想必也很想要他的旧物吧,恰好她手里就有一件,昨夜虽然也喝了酒,被送回房间时有些微醺,可那带着哭腔呢喃,她还是听得清楚的。

“既然是珍品,那便收好吧。”

“陛下不要吗?”蒋南乔有些惊讶。

女帝摇了摇头,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她的身影隐到暗处,声音幽幽:

“你若是给了我,他会不高兴的。”

此刻的女帝语调虽轻快,可让蒋南乔觉得这比昨晚的哭腔更为悲戚。

女帝的这副模样让蒋南乔决定先将自己的发现揣回肚子里,因为在未寻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仅仅凭借着她在内事局发现的线索,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这件事,她还差最后的一片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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