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君瞪她一眼,撇开头不看她。
乌灵骁知她不满意、不讲理,挑眉,动了动手,李钰君这才发现自己竟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她耳朵悄悄红了,急忙松开,身子慢慢往下滑,恨不得躲进被子里再也不见人。
乌灵骁得逞,轻笑一声要出去,李钰君又喊住她,小声道:“谢谢。”
李钰君不知如何面对她,一直以来恨她残暴桀骜,到头来尽是误会。但无论如何,她又救了她一次。
乌灵骁回头只见床上的人很不好意思,双颊红扑扑,双眼亮晶晶,偏偏倔强又坚定地看着她。
她愣神一瞬,怪不得人人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儿,确实美得惊人。
“什么?”乌灵骁回神后故作疑惑。
“我只说一遍。”
“我还救了你两次呢。”
“你这不是听见了吗?”李钰君目光灼灼盯着她。
乌灵骁顽劣道:“就算我听到了,你也还欠我一句。”
“我那次明明说过了。”
“要论这个,那你昨日在府上用膳是不是也要说。”
李钰君默然一瞬,认真道:“乌灵骁,我看错你了。我怎么会以为你是豪放不羁、傲视天下英杰的大好人呢,你明明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幼稚小鬼。”
“要从康平公主口中听到好话可不容易,今日是在下走运。”
油盐不进的厚脸皮!
李钰君气急,大声道:“谢谢!谢谢!谢谢乌灵骁王储!你听到了吗?”
本以为又会噎她的人不说话,如秋日湖泊般的眼眸里满是她的倒影。
李钰君愣住,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这张脸。
这是一张和虞国人完全不同的脸,脸型略长,鼻子格外高挺,双眼深邃,眉毛浓密,似乎带着煞气,偏她的瞳孔是琥珀色,像是秋日干净的湖泊,凉凉的,又暖暖的。
院里的竹子此时正当季节,发了新绿,穿过大开的窗户往里杀。
她快喘不过气了。
“我听到了。我接受。我们是朋友了。”
这句话如同从天而降的甘霖,解救了所有燥热,唤醒了长眠的种子。
我们是朋友了。
多年以后,李钰君每每想起和乌灵骁的种种故事,绕不开这句话。
李钰君搭上她伸出的手,轻轻一握,掌心温度交换,双颊红霞更甚。
李钰君心想:世上再也没有比她还恶劣的人了。
气氛安静又怪异,急需说点什么。
李钰君玩笑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女希医术卓绝,果真和外界所传一样有长生不老药不成?”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年岁几何?”
乌灵骁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李钰君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声音颤抖:“你那样厉害……”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这个时候怕了,不敢再说,她的嘴巴不说,圆溜溜的眼睛却还在说。
“乱想。”乌灵骁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生命是神的赐福,病痛夺走太多本该快乐的时刻,我们不愿如此,从古至今,专研医术,孜孜不倦。”
“虞国也注重医学,父皇每年都要召见民间神医,大肆褒奖,怎么就没有这么厉害的医术?”
“方士又不是大夫。丹药也不是治病的。”乌灵骁一针见血道。
李钰君神色慌乱一瞬,摆手示意她闭嘴。
正好外头传来声音,是皇后一行人回来了。
“搞定了。”奚清道:“月事走后,连续药浴七天,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就不会再痛了。”
皇后神情激动,握着奚清的手不肯松,连声道谢:“奚大夫,谢谢,谢谢,多亏你了。你想要什么报酬,我竭尽全力也为你寻来。”
林昭:“她在谢你,并问你要什么报酬。”(女希话)
奚清:“算啦,又不是什么大病,早上那么急,还以为命悬一线了,九转回魂丹都带上了。”(女希话)
林昭:“她说不用谢。”(虞国语言)
乌灵骁:……
李钰君:……
皇后没发现几人的眉眼官司,看见乌灵骁,又忙上前道,“女希医术盛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真如神仙手段,本宫佩服。”
“举手之劳,皇后言重了。”
两人客套,奚清在一旁观察,小声对林昭道,“你看皇后和明月阿咪像不像?”
明月阿咪?
林昭一副见鬼的表情,明月阿咪足有八尺高、力能扛鼎,是实打实的壮士,怎么会和弱柳扶风的虞国皇后像。
她伸手在奚清面前晃了晃,“回去叫你姐给你看看眼睛。”
奚清拍开她的手,“笨,你看她常常扶腰的动作和明月阿咪生下明盈阿姐后像不像?”
林昭仔细观察后,果然发现皇后时不时有扶腰的动作,腰背僵直的姿态,确实是像明月阿咪。
明月阿咪当年生育时,自以为身强体壮,并没有请大夫照拂,落下了后遗症,后来还是奚清和奚英姐妹的师傅出手才治好。
奚清道:“刚才在太医院我就发现了,虞国对女子月事及生育的照料并不重视,连族地的十之一都没有。皇后是虞国女人中最尊贵的,依然落下了后遗症。”
“奚大夫,请你帮母后看看。”
众人被这一声突然打断,都看向从床上坐起来的李钰君。
皇后笑问:“钰君怎么了?”
李钰君搭着芳年的手要下床,恳切的看着奚清,“请奚大夫帮我母亲看看。”
母后不能久站,否则腰痛,这毛病她是一直知道的。从前父皇母后浓情蜜意之时,遍请虞国天下名医都不得治,都说生过孩子的妇人一向如此,渐渐的父皇也不再上心,独留母后日夜被腰痛折磨。
奚清看向乌灵骁,如若是一个平常妇人,她在看出来的那一刻就会出手,但对方是虞国皇后,她进退都得有分寸。
乌灵骁点头,扶危拯溺,是女希一向的风格。
奚清上前询问,把脉、动手诊断后退开:“治不了。”
才明白始末的皇后微微亮起的眼睛重新黯淡,她勉强笑了笑:“多谢乌灵王储和奚大夫上心,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奚清道:“得我姐来。我师傅有两门手艺,我学了用药治病,我姐学了不用药治病。皇后这病要推拿针灸才能治,但也要辅以药浴,不然也不能好全。不然我试试算了,其实我学的也差不多了,不比她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我姐那个懒鬼还不知道起了没有。”(女希话)
林昭:“她治不了,得换人。”(虞国语言)
奚清察觉出来不对,质问林昭:“这么短?”
林昭笃定点头:“是这样的。”
奚清半信半疑,看向乌灵骁,对方不说话,她又看向李钰君,“公主,林昭翻译对了没?”
李钰君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回答对或不对好像都不对。
若说不对,人家是几十年的姐妹朋友,哪轮得到她挑拨?
若说对,她还指着奚清的姐姐看母后腰痛的毛病,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
京城最嚣张的艳丽霸王花一时犯了难,从来都是别人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一个字,风水轮流转,也轮到她了。
“和平府上还有一位我族大夫,医术卓绝,专精此道,下次入宫我便请她为皇后诊治。”
适时地,乌灵骁解了围,此时的她在李钰君眼中简直闪闪发光。
奚清又拉住林昭,比划道:“怎么你翻译少主的话就差不多长?”
当然是因为少主真的能听懂,还打不过。
林昭打了个哈欠,笃定道:“就这么长。”
奚清:……我觉得你把我当傻子,但我没证据。
奚清多留了一瓶止疼药丸后一行离开。
李钰君一觉睡醒,又生龙活虎,胃口大开,长乐宫与同心殿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下午时分,宫里却又闹出一件惊动六宫的大事。
皇上大怒,皇后素衣脱簪跪在同心殿请罪。
宫闱禁地,本就不方便外人出入,何况是异族的王储。
皇后的腰牌是当年盛宠之时,皇帝方便她见到娘家人赐下的,可惜流年匆匆,消磨了感情。自新人换旧人,皇后便再也不曾用过。
今早是第一次。
她直直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想揉一揉为他生儿育女造成的腰痛,又止住了动作。
李钰君进来就见母后脸色苍白,她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边,急道:“父皇,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钰君的错,母后爱子心切,求父皇宽恕。”
皇上垂眸扫了一眼两人,眼里冷冰冰的,“全五,谁放公主出来的?”
全五吓得软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道:“拉下去,杖责二十。”
李钰君膝行两步,伸手去扶皇帝的膝盖,眼眶红红,哀切道,“父皇,钰君今晨腹痛难耐,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听闻女希医术高明,这才出此下策。”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虞国的医术不如女希?”皇帝冷声问道。
“回父皇,儿臣绝无此意。昨夜疼痛剧烈,儿臣时时刻刻都念着、想着父皇,生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您了。如若儿臣早知父皇生气,便是活活疼死也罢了。”
皇后突然怒道:“钰君,回去!”
李钰君惊觉说错了话,抬头看皇帝的脸色,果然见乌云密布,他道:“在你还未出世起,便由虞国太医照料,怎地偏偏这次不行?再不济也可以去请益行真人,何必非要女希大夫?”
“不是儿臣不肯,是今日益行真人闭门清修。”
“那你忍一忍又何妨?”皇帝声调冷冷:“从古至今,还没听说哪个女人因为这种事活活痛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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