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卫湃和应玉堂从宫中出来,杨家老夫人与杨茹多日担忧的心始终悬着。
“不知绾儿在宫中可还好?”
卫湃与圣上提起过这件事,虽不能原话转达,稍微透露一些无妨:“吃穿用度还与从前一样,只是封了聚鸾殿的门,派人把守,此番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杨老夫人不是普通妇人,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只要绾儿没受苦就好,我们可以等,等圣上查明真相。”
杨茹思量半晌,见母亲安心下来才开口:“卫大人如今主审杨家案与十年前周家案,势必会与赵家对峙,他们既然能对杨家下杀手,怕是也会对卫大人不利。”
这些卫湃心底有数:“有应姑娘在,我想,即便周家再无法无天,也伤不到我。”
杨茹不知回想起什么,眼角一弯浅笑起来。
她怎么把这位侠女给忘了。
“大人办案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吩咐杨灿去办,他跟着应姑娘学了的拳法始终无用之地,能为卫大人效力在所不辞。”
卫湃:“圣上清肃朝纲,官职调动巨大,何不趁此机会让杨公子入伍,没准能闯出点名堂。”
入伍?
杨茹一怔,她虽然说杨灿学了一套拳法,但从未想过让他上战场。
想来,卫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多谢卫大人指点。”
杨茹从前不会去想杨家往后的发展,杨灿沉溺享乐她也从不劝阻,只觉得有个在宫中当宠妃的长姐,杨家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实则内里中空,长姐在宫中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无能为力,如今幡然醒悟,只望杨灿能支撑起重担,将来成为长姐依靠。
天微微暗沉下来,卫湃看着面前碗里的汤揉了揉额角。
卫父沉默吃着当做没看见。
“我一会儿端去书房喝。”卫湃被祖父盯着,只得先寻这么一个借口,将碗推离手边。
卫老将军面前也同样有一碗,端起来喝一口:“这补汤是当初你祖母寻来的方子,那时我频频上战场,留下许多内伤硬伤,喝了几年补汤,倒是好些了。”
卫湃放下碗筷,耐心听祖父说完话,才颔首应和:“祖母关心祖父。”
卫老将军饱含深意的看他一眼:“到书房务必要把汤喝完。”
淡墨端着汤跟在卫湃身后直到书房门口:“公子,把汤喝了吧,老将军还等着看汤碗呢。”
卫湃接过碗,心底叹口气,祖父都将祖母搬出来了,他再不喝实为不孝。
干脆利索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卫湃扭头看见应玉堂怀中抱着什么一闪而过。
“应姑娘。”在还未反应过来前,已经开口唤道。
淡墨轻抬眉梢,不明所以。
应玉堂倒退两步,站在院门口侧目远远看着:“做什么?”
卫湃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这是补汤,据说对习武之人身体有滋补修损的效用,我自知体弱,恐不受用,白白浪费珍贵药材,不如应姑娘喝了吧。”
应玉堂微怔,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笑上
他极少说出这么一大段话。
面对她狐疑的目光,卫湃收回汤碗:“祖父也在喝这补汤,据说是祖母当年特意寻来的方子,为他补身子,短短数年,就补好祖父常年征战沙场的亏损。”
应玉堂回想起,先前倒是与卫老将军提过,要他给卫湃补补身子。
“你真不喝?”
卫湃将汤碗递过去。
淡墨欲言又止,蹙着眉满面无奈,卫老将军叫他看着公子喝完,可这药却进了应姑娘的肚子里。
应玉堂先抿一口,许多种药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味道不太好闻。
“良药苦口。”卫湃添一句。
应玉堂屏息仰头喝完,紧紧闭上嘴,怕忍不住再吐出来。
随手把汤碗放回他手上,摆摆手转身离开。
“公子,怎么把补汤给她喝了。”
卫湃轻声:“不然你喝?”随即愉悦的推开门踏进书房。
应玉堂睡得不好。
床榻上铺着软褥,身上的被子也是柔软的,可她就是毫无困意,翻来覆去心中烦躁。
坐起身走到桌前喝口凉掉的茶,略苦涩的味道冲淡身体里的无名燥热。
脑中时常回想卫湃从宫中大殿走出来时那副脆弱惹人怜爱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很弱。
但他从不表露出来,向来处变不惊。
那股燥热又升上来,莫非是那碗补汤的缘故?
怪不得他不喝。
敞开窗子任由凉风灌进来,一室冷寂,长发被吹拂到面颊上,抬起手背覆在额上,有点烫,手指尖却冰凉。
这补汤估摸着是太有效用。
白雪悬檐,几盏昏暗的烛灯泛着盈润光线,院中只余月光清辉,洁白的雪照亮大地,更显清冷。
卫湃肩上披着大氅,手中的笔一顿,脑中针扎一样的疼,昏昏沉沉间,墨汁在纸张上晕开。
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敞开窗,让冷风吹醒昏沉的头脑,雪白的小狗跑到窗下摇头晃尾,走两步一回头。
卫湃盯着它看半晌。
是祖父院里的。
不明所以看着它,它还是一步三回头,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卫湃系紧大氅,踏步推门出去,走在院中冷风袭来,驻足盖上帽兜。
小白狗引着他一路走到后院,似乎嫌他走得慢了,丢下他独自跑远。
卫湃站立在原地,转身想回到书房去,他昏沉的头脑已经被吹清醒了,还有许多线索没理清,脚下刚踏出两步,隔着一道院墙传来破空挥舞声。
是谁深夜还未睡。
他心中隐约有答案,甚至有些期待,不知会看到她在做什么。
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院中而去。
雪地中,庭院里,女子只穿着一身寝衣,仿佛感觉不到冷般,昂然而立折枝为剑,折腰转身勾腕,神采飞扬,晕染整片宅院。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乌黑,清亮,眼中闪着炙热的火。
他看得目不转睛,心跳怦然。
她即使拿着的不是剑,仍如游龙穿梭,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破空雷光,击落积雪。
一根普通的树枝被她赋予生命般,环顾在她周身游走,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在生杀掠夺的沙场中所向披靡。
忽而,她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扫落的雪挥出一片绚烂纷飞。
清雪落在头上脸上,有的钻进衣襟。
卫湃缩一下脖颈。
“你站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应玉堂翻动手腕,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而后随意将手上充当刀剑的树枝扔下,落到雪地里。
问完,不等他做出回应,略微急切的自顾自说道:“你看,我在你家已有段日子,淡墨的伤也恢复好了,你还有老将军盯着喝补汤,其实也用不上我了,银子我已经与管事结过了,这个你放心,该多少就是多少。”
垂头用靴子在雪地上划拉出一个小雪堆。
卫湃静默半晌:“准备何时走?”
他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什么一般。
应玉堂支吾:“…明日。”
卫湃呼吸一滞:“这么快。”声音几近呢喃。
应玉堂没听清,疑惑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卫湃掩下眼底淡淡失落:“明日用过早膳再赶路吧,附近驿站较远…”
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准备去何处?”
应玉堂思量一下,她好久没回去看大黄了。
“法华寺。”
杨老夫人和杨茹不便出现在卫府门口,于是只在后院与应玉堂辞别,给她准备了两套颜色靓丽的衫裙,还有帷帽等女子用的物件。
看着大包袱,应玉堂嘴上说着:“行路不便,不如都先留下,往后有机会再送我。”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杨茹快要拎不动,坚持要给她:“拿着吧,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往后还不知何时能再见,我与母亲也不能总是待在卫家,多有打扰,待杨家的事查清楚,便搬出去找个小院子先住。”
见她对往后的规划目标清晰,应玉堂感慨万千,初见时杨家骄纵的贵女也在变化中成长起来了。
辞别后,又去卫老将军的院子看看,听他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无非嘴硬心软替她担忧。
在管事处结算银子之前,她便先将与卫湃说好的酬劳详细解释过,老将军叫她留下帮忙,但她心知,卫湃如今回到都城,有卫家护着,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何况,她怀中还揣着藏宝图碎片,如今上面只剩最后一个缺口,中间至关重要的地方。
牵上卫父给她准备的马,抚摸过油光水滑的马鬃,应玉堂回过头,深深看一眼淡墨和禇思身前的俊秀公子。
干脆利落翻身上马,马身侧挂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踏着清晨的雪远去。
“就这么走了?”禇思瞬间有些怅然。
他是曾怀疑过应姑娘接近自家公子的用意,也曾背后调查她的身份来历,对她强大的武力忌惮几分,有意无意间让公子远离她。
但是,这一路见她多次护着公子安全,还是感激的。
马蹄奔腾,轻雪飞扬,应玉堂围着黛紫色大氅,兔毛毛领细细软软的贴在面上,眼睫上一层水汽凝成霜,视野外白茫茫一片,树林里雾凇连绵。
将马拴在树桩上,应玉堂掀开驿站厚重门帘,被蒸腾的热气扑了一脸,赶路冻僵的面颊瞬间缓过来。
搓一把脸,大踏步往里走。
店小二趴在桌上睡得热火朝天,掌柜连人靠近都不知道。
应玉堂抬手拍拍桌子故意发出些声响。
掌柜一个激灵抬起头,因头抬得太快抻了一下脖子,手捂着脖子面色狰狞:“客官几位?”
应玉堂把包袱往身后一背:“一位,先上酒菜,再开一间房。”
“客官的酒菜是要在房间用还是…”
“摆大堂就行。”应玉堂坐到木凳子上,身侧是热烘烘的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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