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几人又回到了郑姨娘的屋里,屋里的下人倒是比方才少了许多,但该在的人都还在。陈家的人都坐在塌边,顾家的人都坐在桌边,老太太端直坐在宝座上不言不语。

顾容礼牵着她先后进了屋,屋里高低烛火照着,炉火烘着,很是亮堂暖和。

待顾玉莹跨过门槛,众人都转头看她。她打量了一圈各异的神色,那些表情都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顾老太太的目光则最是严肃。想到这么晚了还要老人家过来处理她的事,顾玉莹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祖母。”拾英给她把斗篷层层解下来,顾玉莹就走到老太太跟前,软糯地喊了一声。

哪知顾老太太压根没承情,只冷冷道:“莹儿,去给你姨母道歉。”

知道祖母过来了,顾玉莹路上就想到会是这样。要知道顾老太太虽然偏爱她,却不是没有原则不讲道理的人。她今日这一闹,怕是连祖母也心觉不妥了。她只好转回去走到孙氏跟前,低着头道:“姨母,是莹儿做错了,对不起。”

孙氏自看着顾玉莹又没个伤损走进来,心底更不平衡了。仰人鼻息的日子过得越久,她越是怀念自己丈夫还在的时候。那时的陈淑怡也是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父亲刚调京不久,紧接着哥哥又少年中举,那是多么意气风发荣显恩盛。可时过境迁,他们一家人现在任人欺凌,她甚至不能给自己受伤的女儿出口恶气!

孙氏心有不甘,深吸气压下心头的气愤,看着顾玉莹不说一词。顾老太太哪能不知道她的心理,又站起来抬高声音道:“莹儿,给你姨母跪下道歉!”

不先消了火气,怎么平心论理。

顾玉莹虽知道是这个道理,仍偏头看了顾老太太一眼。却见徐氏等都立在旁边看着她,老太太站在屋子正中,面目紧绷,气势威严。

她只好屈腿又跪了下去。

老太太连场面都给了,再不给晚辈台阶就过分了。孙氏这才扯了扯嘴,弯身扶住了她。但很快就收回了手,偏着目光淡淡道:“给我道歉做什么用,你是伤了你怡妹妹的心啊。”

顾玉莹无法,只好又对着昏迷中的陈淑怡道:“怡妹妹,对不起。”

孙氏听闻,悲伤地叹了口气。

顾老太太这才坐下来,把顾玉莹叫道屋子正中,十分郑重问道:“莹儿,你实话告诉祖母,你怡妹妹是不是你推倒了?”

“不是。”

刚才说是这会儿又不是了?孙氏转头惊怒地看着顾玉莹,心道她这不会是看着她祖母来了,就开始撒谎了吧!立刻是气得浑身战栗,喘噎不止,陈家人此时都不好说话,只能忙上前又去安慰。

顾淮仁也心疑顾玉莹怕是在说谎,开口要说几句话,却刚出了个声,就被老太太厉声打断:“那你方才为什么说是你推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若是撒谎,就不配当我顾家的孩子,连祖母也是看不起你的!”

顾玉莹听这话如同心上割刀,一下子就落了泪。谁不信她都好,若是连祖母也不信她,那她日后还能亲近依赖谁?一时间头脑激热,想也没想就跪在了地上,一面忍着心酸,颤着嗓子一字一句顿道:“祖母,我没推她。”

自五岁接回顾家,老太太何曾这般疾言厉色对过她!顾玉莹心底明白祖母是怕惯坏了自己,可是这么多年的祖孙感情,谁不知道祖母不可能不知道,她最不屑的就是撒谎了!

没推就好解决。

顾老太太闻言暗定了神,又看着孙女儿一副被冤屈了的表情,那么明媚可爱一张脸,挂着惨兮兮的泪痕,眼泪都眶不住了,却仰着脖子抿着唇,神色倔气得像极了她父亲。她顿时就心疼起来,却知这事情没言明,免不了还是要顾玉莹受些委屈。

于是装作怀疑道:“那你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若是有一处假话,祖母日后也是不能信你了!”

顾玉莹哪知老太太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听得老太太也是不信她,顿时只觉自己的一腔心绪全化作了委屈,憋得脸红心烧,硬生生睁圆了眼不哭,眼泪还是明珠一样掉。

然而她的个性向来是越委屈越要强,狠咽了咽嗓子,把抽泣的那股劲儿生压下去。一道热流顺脊背冲上头脑,眼前突然更亮了些,灵台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祖母,莹儿真的没推她。”心酸压过去,顾玉莹突然惊醒,意识到她面前这人是老太太,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她得解释,得说清楚,绝不能让祖母也讨厌了她。

顾老太太看着她面有不忍,心头一酸险些撑不住,却见顾玉莹平静下来,一字一句认真地道:

“当时只我跟处宁哥哥在屋里,怡妹妹却突然来找。我不想见她要她走,怡妹妹就要我收下她的礼物,我推开了她的盒子,盒子却掉在了地上。是怡妹妹回身去捡盒子时,自己踩到水滑倒了。”

孙氏闻言一甩手帕,恨声质问:“若真是如此,你处宁哥哥何以要替你挡罪?!你若没推她,又怕什么缩在后面?!”

幸而顾玉莹丝毫没被她的怒声震住,只低着头慢慢道:“姨母,莹儿不是怕,只是见妹妹流了那么多血,一时吓住了。后来处宁哥哥却说怡妹妹是他推的,莹儿心里知道这事情跟哥哥没关系,就出来自己认错。可至于处宁哥哥为什么要替莹儿担罪……我也不知道。”

事情原是这么个过程么?孙氏很不相信。

可顾玉莹两段话说得轻言细语,条理分明。虽然真实性还待确认,可她的态度平缓,语气真诚,却给其他人的确如此的感觉。

陈敬立刻把陈处宁叫到跟前,问他顾玉莹所言是否为真。

陈处宁严肃道:“是真的。”

顾老太太又问:“那你为何要替莹儿担罪?”

陈处宁微凛了下眉,轻声道:“侄孙当时是想着,毕竟出事的时候我在场,没有看好两个妹妹,小妹摔伤了我也有责任。再者小妹摔伤毕竟是因为玉莹妹妹推开了礼盒,她也是脱不开干系。可玉莹妹妹还小,她当时都被吓得僵住了。我是看见小妹伤得严重,想着无论如何得先让伯母把气出了,毕竟玉莹妹妹是个女孩子,禁不住罚,伯母的气如果撒在她身上,也不利于两家的关系。”

他竟是站在大局上来应对此事的,想到孙氏先前那一巴掌,陈处宁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陈敬的面容也渐渐舒展开来,站起身心疼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头:“处宁啊,委屈你了。”

若非言明,他怕是等不来自己父亲这声安慰。陈处宁无谓一笑,视线擦过低头的顾玉莹,转身站到一旁去了。

顾玉莹仍不吱一声,徐氏怕自己丈夫把小丫头罚错了,回头老太太又把这笔账算到大院这边来,想了想上前要去把顾玉莹拉过来,动手间却又被顾老太太叫住了。

事情若真是如此,顾玉莹顶多是个骄纵轻傲之罪,可顾老太太却知这事到此还不算完。拄着杖擦过一脸茫然的顾玉莹,站在塌边的赵氏扶了她一把。老太太站直了,便看着偏头沉默的孙氏道:“他侄媳啊,你也听见了。玉莹这孩子平日里是放纵了些,可她说没推淑怡,这话我还是愿意信的。你若还担心,且等淑怡醒了再问问她,小孩子打闹,长一长很快又好了。”

孙氏低着头不看老太太,用身体行动表示自己的不信。那陈处宁偏疼顾玉莹谁不知道,他作证的话能当真?只看着陈淑怡苦涩道:“就怕万一醒不了……”

顾老太太却厉声打断她:“别胡说!”孙氏放在塌边的手一揪,老太太又道,“我养了一辈子孩子,老的小的拉扯过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淑怡我瞧着好好的,明儿个肯定能醒!”

孙氏给顾老太太这话言中了心事,几番忍着不掉的泪再也是收不住了,拿着已是半湿的手帕捂着眼睛,抬头惨痛道:“姑妈,我也是怕啊……你说淑怡也是……早早就没了父亲啊!”

“我知道我知道。”顾老太太上前两步,半扶住孙氏的肩,扇眼忍泪叹气安抚,“你放心,今儿这事,我不会委屈了淑怡的。”

孙氏更是哭得无法自拔了,一时间众人皆去纷纷劝慰,或言逝者已去,或道悲哭伤身,徐氏劝说怕影响孩子休息,孙氏这才住了声,伏在内妇肩头,闭着眼无奈地悲愁叹气。

顾玉莹则像个没魂的听戏人一样,背对着一群人跪在屋子中央,脸上一滴泪没有,也没什么表情动荡。顾容礼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小丫头迟缓地抬起头,脸颊上红粉了两个小圆片,清音喊了句“谢谢三哥”。

顾容礼揉揉她的头,容色和煦,很是温和道:“没事儿,三哥知道你没有害人心的。”

顾玉莹没说什么,转头见顾玉清站在桌边看自己,陈处宁立在她身后靠着长案,看上去和这边一群人很是疏远。

夜渐深极,更声已起,迎接新年的最后一场雪终于在夜半时分下尽了。人已散尽的偏院正屋里,圆桌上仍放着那套白瓷的茶具,杯里还剩下一半茶水,却和茶壶里的水一样,已经凉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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